余污(15)

只有落梅别苑有那一剂心药。

终于在某一个晚上,暮色深时,一辆垂着沉夜纱的马车缓缓地往帝都北面驶去。

墨熄坐在车辇内,闭目阖实,就算四周落着帘幕,里头只有他一个人,他依旧把背脊挺得很直,英俊到近乎奢侈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峻得令人畏惧。

“主上,地方到了。”

墨熄没有直接下马车,而是撩开幕帘,自阴影中往外看了一眼。

此时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对街的门庭外用灵力燃出的两排浮夸至极的九九寒梅灯烛,映着高悬的彤红匾额——

落梅别苑。

“晓风含霜清胜雪,一朝零落尘泥中。”

它和寻常的脂粉场子不一样,里头有很大一部分是重华国得到的战俘,被废去灵核,从此成为阶下囚,帐中娈。

“主上,您要进去么?”

墨熄一眼瞥过,瞧见好几个熟人,而且还都是他平时特别看不惯的那种纨绔公子,于是皱了皱眉道:“走后门。”

车马就停到了落梅别苑的后门。

“你回去,不用在这里守着。”

吩咐完府上的车夫,他原地站着看了几遍地形,而后足尖一点,掠上檐角,悄无声息地潜入夜色里。

来之前他看过落梅别苑的备案图纸,所以找到小姑倌儿们的住处也并非难事,很快地,就来到了偏院花阁。他披上斗篷,像寻常客人一样从花阁正门进去,走过那一排排阖着朱红漆门的房闱。

“万枯侍火圣女沙雪柔”

“万枯侍火女婢秦枫”

“燎国左军副将唐真”

“血雨左军女官林花容”

每一扇门边都悬着这样一枚小木牌,上头详细地写着这些人从前的邦国,所任的官职,以及名字,一切来路都清清楚楚,方便那些与敌国有冤有仇的客人找到一个最为合适的宣泄对象。

如果有客人在里头寻欢,牌子上的名字就是红色,而如果没有客人在里头,牌子上的字就是黑色。

在落梅别苑,贵族们便是天,只要他们高兴,做什么都可以。

那些男人女人的笑容、献媚、肉体。甚至于他们每一个人的性命,都是任君采撷的。

墨熄目光瞥过,衣摆翻飞,他走过一排排回廊,这里的隔音并不好,屋里头男欢女爱的动静实在鲜明得厉害,他剑眉蹙得越来越深,心跳得也越来越快——顾茫在哪里?走过了几十间房,仍是没有看到那块牌。

上了二楼,又找。

终于,在一个偏僻的拐角,墨熄停了下来。

暗色的木牌,细瘦的字迹。

“重华叛臣顾茫”

整个别院里,唯一一张署着重华二字的牌。

墨熄的目光像是有千钧重,沉甸甸地,落在了那一小块牌子上,那一瞬间,他的黑眼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幽暗地烧起来。但是那种光很快就熄灭了。

他抬起手,指节离门还有一寸时,却又止住了。

他忽然意识到,顾茫那张牌上的字,是红色的。

有客人。

作者有话要说:茫茫明天上线鸟~~~

墨熄:在这种地方见到他还不如不见他。

茫茫:你给我闭嘴!!!我要出场!!!我要!!!!出场!!!我要——!

墨熄:……行了,你要什么,都给你。别闹了。

第7章 重逢

有客人。

墨熄瞬间愤怒到出离,恶心到不行。

胸中一口怒血翻涌着,竟是恨到手抖。

可他该怨恨些什么?

怨那些来翻顾茫牌子的人吗?他们花钱取乐而已。

恨望舒君吗?他依旨凌辱罪臣而已。

所以他就只能怨恨顾茫。

是顾茫自作自受,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自己烂不算,还要连着他一起痛苦。

墨熄盯着那牌子上鲜红的字,那种红色像是某种顽疾,轻而易举地染到了他的眸底。

他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怎样的熟悉,就像一场噩梦的重演。

多少年前,同样也是青楼,同样也是顾茫在屋子里面,而他万般痛苦地站在外面。

那时,他刚刚完成委任从外归来,却听说了顾茫被新君削权后浑噩不起,竟终日泡在春楼花馆里饮酒浇愁——他不信。

可是当他像个傻子似的喘息着站在昏暗的光影中,穿过燕语莺声,抵开厢房沉重的檀门,还是看到厢厅深处的那个身影。

脸还是那张脸,人却仿佛不再是那个人。

顾茫躺在软帐深处,身边珠翠环绕,金兽里的暖烟一点一寸地燃烧着,淡青色烟霭袅袅升起,将一切熏得面目不清。听到动静,他睁开迷离的眸子,黑眼睛扫了墨熄一眼——却仿佛看不见故友脸上的愤怒与伤心似的,只是吃吃地笑。

墨熄觉得有什么随着顾茫放浪形骸的笑容,在自己心里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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