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出书版)(102)

削着木头的银刀停了片刻,又重新动作起来,“是……”

阳洙重重将头扭向一边,用力咬住了嘴唇。

一盅茶的功夫,应崇优就做好了那个简易的木梳,起身给阳洙重新挽髻。年轻的皇帝垂着头由他摆弄,神情高深莫测,却不再说话。

营地被袭后的第二天中午,焰翎军副帅应霖终于率领手下找到了自己的主君。当皇帝身着明黄战甲,再次出现在云龙王旗下时,从主帅郑嶙起的一应将士们,黑压压在他面前跪了一片,叩首嚎哭。

“事出意外,不是卿家的过错,都平身吧。”阳洙亲手抚着郑嶙的肩膀,温言安慰。

“臣护驾不力,万死难辞其罪,请陛下重罚。”郑嶙含着眼泪,满面尘土之色,可见他从昨天忧急至今,从未曾休息过。

焰翎军自成立以来,一直意气风发,未尝败绩,这次被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袭击主君,虽得杨晨突围急报,快速回师援救,但为时已晚,羽林卫队五百人只幸存一百,随驾诸臣中有七人阵亡,其中官职最高的人是二品参政使,连皇帝都被追杀得白衣渡河,山林隐身,怎么想都是无颜再见友军的切齿之辱,全军上下激愤难当,个个誓言雪耻。

阳洙知道郑嶙此时的心情安慰也无用,便派他去处理牧族与檄宁军残部诸事,以此分神。这时一些被冲散后幸免于难的臣子们也陆续还营,阳洙想起罹难者甚多,有些伤怀,命人安排寻尸殓葬之事,并追封礼祭。

五日后,牧族骑兵被荡平了大半,只有数百骑逃回寒漠,来袭的檄宁军也只是困兽余威,一击之后,立即南撤,被满腔怒火的赤羽将士们一阵追杀,伤亡惨重,只剩下五千人逃回洛水南的主营中,焰翎军上下还觉得忿愤不已、余恨未消。进行顺利的青益、济州两军此时也已得知消息,高级将领们惊惶之下,立即星夜北上,纷纷奔赴三帐问安。

路途中时,阳洙还希望这场凶险是因为旨意传送的过程中出了意外所致,但率部到安州扎营后,钦差官前来复命,表示手书的谕命是亲手交给了魏王的,并有签收的符印为证。一时之间,群情哗然,无论是中枢臣子,还是三军将士,无不怒火中烧。连与魏王多年交好的元武侯也气得白须乱飞,立时便请求由自己前去拿问魏王。

所谓墙倒众人推,魏王在平城主政多年,宿怨也不少,何况身上挂的是抗旨避战、有意陷皇帝于死地的大逆罪名,一时责骂之声四起,整个王帐内外,居然只有一个人为他拼死陈情。

“崇优,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保他?”阳洙怒冲冲道,“你是不是发烧了?”

杨晨自入王师以来,一向不大喜欢魏王,再加上他是应崇优的师兄,说话不像其他人那般顾忌,当下冷冷插言道:“崇优,魏王恃功自大,其心早已可诛,只是皇上宽厚,容忍至今。可是他现在犯的是大逆死罪,九族难赎,如果皇上还任意放纵他的话,只怕君威无存,上下不服啊。我知道你一向生性慈厚,但这一次还要求情,就只能说是妇人之仁了。”

应崇优说了半天的情,此时早已口干舌燥,哪里还有精神去理杨晨,只是对着阳洙,苦苦劝道:“魏王是扶持您起事的老臣,恩情深厚不比旁人,无论如何,不可以拿问啊?”

阳洙哼了一声,“难道因为他功高,就可以怀有不臣之心?”

“魏王行事确有差池,但未经确认之前,怎可断定是大逆之罪?”

“你连拿问都不许,朕怎么确认?”

“陛下可派一名臣子,奉旨前去问话,给魏王一个分辩的机会吧。”

“事实如此,他还能如何分辩?”

“陛下,”应崇优走近一步,跪在阳洙膝前,握住了他的手,“魏王为了陛下所耗费的心血,难道挣不来这份尊重?”

阳洙感觉到他手指冰凉,一颗圆圆的珠子滚到了自己的掌心,在肌肤处留下硬硬的触感,突然想起自己曾赐给应崇优的那三颗救命珍珠,不由心头一跳。

“陛下细想,若天下人知道。连魏王都叛了,陛下您自己情何以堪?”应崇优轻声道,“请陛下准臣所奏,派出天子使臣,先让魏王回个话。”

阳洙叹一口气,握紧了掌中的珍珠,心知这次又拗不过他,只好道:“就依你吧。杨晨,你代朕去……”

“陛下,”应崇优知道自己这个三师兄一向对魏王心存反感,怕他有偏见,立即反对道,“您既已开恩,不如就让微臣奉旨走一趟吧?”

“这怎么行?”阳洙立即断然否定,“魏王之心尚不可测,你去太危险了。”

“臣并不比其他人更危险。”应崇优缓缓劝道,“事情到如此地步,一定另有隐情,臣是常侍天子左右的近臣,所说的话能得到魏王的信任,再说家父也是与魏王合作多年的老友,于公于私,臣都是最适合的人选,请陛下无须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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