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出书版)(6)

他的这种想法在父亲看来,当然是离经叛道的,曾令应博十分恼怒,以至于太傅大人与孟释青虚与委蛇这么多年,心神几乎已经熬尽,也还一次也未曾使用过自己那个学识满腹、文武双修的独子。

所以这次居然会紧急召他回京,看来父亲必是遇到了十分棘手无奈的困境,要动用每一分能够调动起来的力量了。

夜,已近四更。书房的纱窗上,还映著一个苍老的身影,正在伏案疾书。

“父亲,优儿回来了。”在房外轻轻叫了一声,推门而进,撩衣下拜,行人子之礼。

“起来吧。”应博抬了抬手,就著昏黄的灯光打量了又有近一年未见的儿子,示意他落座。

应崇优走到南窗下的搭著旧缎靠袱的红木椅前坐下,将已熟睡的惜惜放在另一张椅子上,视线一抬,看到右手边茶几上有一碗银丝面。

“想著怕你饿,张妈特意下的面,没想到你这么晚才著家,都凉了,让人热热去吧。”

“不用了,”应崇优忙端起碗来,“还有些温,不妨事的。”

应博嗯了一声,坐在书桌后看著儿子吃面,神色有些疲倦,清瘦的手指在案面上无意识地敲打著。

“父亲这么晚了还不歇息,想是有什么事要吩咐优儿吗?”匆匆吃完面,应崇优放下碗问道。

“也没什么,只是想看一看你。”应博温和地看著儿子,眸中满是慈爱。

应崇优有些讶异地眨了眨眼睛,视线触及到老父花白的鬓角与刀刻般的皱纹,心头突然一痛。

是什么样的殚精竭虑,才会让他衰老的速度,总是远远超过时光的脚步?

“时候不早了,你先去歇息吧。”应博颤颤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反正你这次回来也不急著要走,有些事情,以后再谈好了。”

应崇优心中疑惑,但看著老父疲累的样子,又不忍再问,依言立起身来道了晚安,抱著惜惜退出书房。

接下来的三天,应博仍然没有跟应崇优谈论更深的话题,只是常常讲些孟释青如何欺压幼主,如何独断朝纲的事情,仿佛只是在向儿子倾诉自己对朝政的不满一样。应崇优试著问了几次父亲到底把自己召来京城做什么,都被应博顾左右而言他地避了过去。

这日散朝归来,应博一进门就命应霖叫来崇优,说皇驾要出游南屏皇家猎场,召宗室与官家子弟伴驾,叫他们堂兄弟两人一起前往,之后又特意吩咐应崇优矫装易容,不要让任何一个外人知道他太傅公子的身份。

应崇优明白父亲是想让自己先见一见那个被权臣握在掌中的小皇帝,但却不懂为什么不能以真实的面目和身份外出,不由略问了几句,见父亲支吾不言,也就不再坚持追问,当下稍稍准备了一下,带著惜惜一起去了。

整个游猎队伍下午出发,至晚才到南屏别苑,小皇帝直接就进了行宫休息,除了一辆华盖八宝络缨的皇辇外,应崇优什么也没看见。

次日上午,马未备鞍箭未发,小皇帝先传出旨来,要在别苑开个烤肉大会玩耍。对于这种游乐活动,孟释青一向持支持态度,闲散的官家子弟们自然也乐得前来凑趣。

皇家别苑座落在猎场的西南方,先皇时代主要用来招待亲信的王公大臣们留宿的,到了重熙年间,便成了小皇帝专门游乐嬉戏的场所。因为是烤肉大会,正院草坪上便设了一大片烤架,铺著数十张粗呢花毯,上百个宫女儿穿梭侍候著,场面委实热闹得不堪。

而这一团热闹的正中心,当然便是那即将成年的当朝皇帝。

这个尚未满十七岁的少年看起来比同龄人高大,脸色红润健康,兴高采烈地跟参宴的那些年轻子弟们玩闹著,赛马、斗鸡、斗蛐蛐儿、打马球、听戏、打猎,甚至还有赌博,简直每一个游戏都喜欢玩,时不时地都可以听到他哈哈大笑的声音。

但一直凝望著他的应崇优,却觉得自己从来没看过像这么不快乐的少年,从来没看过像那么寂寞冷漠的眼睛。

应霖从人堆儿里跑出来,递给堂弟一串烤肉,再顺著他的视线向草坪正中看了一眼。

“我们都是要为他卖命的,却不知道他将会为我们带来什么。”九城巡卫司压低了声音感叹著,“但在孟释青的手心里长大,纵然变成这个样子,也让人很难忍心责备他什么。”

这时草坪上的小皇帝突然趴了下来,爬著将草叶儿拨来拨去,看起来许是蛐蛐跑出了笼子。周围的人也立即跟著趴下身来一阵乱翻,一个老内监还呼喝著命令远处侍候著的人全都过来帮忙。

看著那一团混乱,应霖不禁叹了一口气,但站在忠于皇室的立场上,他也不好多评论什么,只得扯开话题问道:“崇优,大伯父这次到底叫你回京城做什么?我问了几次他都不说,不会是什么危险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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