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变(2)

那两把炫目的宝刀,傲立空中,彼此轻轻的擦了一下。嗡一声轻鸣,久久不绝。

"是太阳--"一个年老的马贼悟出了什么,忽然面色死白,掉头就跑。

"吓!"

双刀再起,风卷残云。啪的一声,金刀大旗连杆折断,倒插在殷红的沙地上。狂风过处,荡起层层红浪,马贼们鬼魅般的嘶喊被劈得四分五裂。

她看呆了。

一袭青衣,依稀还是赤峰的。但是那种不可抵挡的气势,也是他么?

"爬到车下面躲好了!"这么响亮的,倒真是赤峰的声音。

她就躲了下去。外面的声音劈劈啪啪,杀人如切菜。马贼打不过赤峰,一个一个送了命。抬眼望去,看见的全是自己的家人的尸首,心沉了又沉,眼泪就出来了。人不可貌相,赤峰的武功很好啊。一个武林高手,这许多马贼也能料理,真是人不可貌相。她一动不动的看着,赤峰的一招一式。不懂武功,可也猜得出那是震古烁今的功夫,还带着隐隐的诡异气息,这就是炼琉璃的人的武功?

沙漠里静的厉害。

只有赤峰微微的喘息,到底还是老了。

她终于从车子底下出来,用力拔去了奶娘腹中的刀,看了看,却不递过去,自己紧紧握着。

"你为什么连她也杀了。"

赤峰转过头来,朝着她嘿嘿冷笑:"这样胆小怕事,留着何用?"

她气往上冲,终于忍不住叫道:"你明明武艺高强,却眼看着我们的人死完了才出手,什么意思!"

老头儿冷冷道:"我为琉璃堡迎新娘子,迎到你就行。其余人都是多余!"

她心里在发苦,那都是她的家人,是和故乡的牵连,却都听任他们死去。她好恨,瞪着老头儿。"这么说,如果没有马贼,你自己也会找个机会杀了他们?还是说这些马贼根本就是你找来的?"

赤峰不理她,俯下身子去翻查马贼们的尸身。

不假思索的,她扬起了手里的宝刀,向老头儿背上抡去。赤峰身子都没动一下,反手揪住了刀背。她只觉得手腕一阵酥麻,就松开了。

"看不出来你还很勇敢。"赤峰冷笑,从马贼的腰间解下一只水囊,晃晃有水声,大为欣喜,却抛给了她:"喝一点,关外找水难了。"

她才不跟他客气,使劲的喝起来,像是赌气。

赤峰续道:"所以人马多了也不好,连水都不够--不要瞪我,马贼当然不是我找来的!别忘了,若没有我,你也完了。"

"好好的跟我走,到琉璃堡还有七天的路,全是沙漠。"

听见这两个字,她心里沉了一沉,往那边望去。即使在血泊黄沙的天愁地惨之中,依然流淌着琉璃的绝世无伦光彩。

她跑过去把它捧了起来,竟然还是完整无缺的。

都说琉璃易碎,这可不是奇迹?

"长相守",紧紧的拥在怀里。一如当初,初见之下,只是痴痴的望着面前那一件杰作,瀚海里炼出的琉璃镜台,被弄成盘根错节的千秋树与万年藤,紧紧的交织在一起。流光溢彩,宛如梦幻。

菁儿,无论你飘零何方,那一点点的坚持忍耐是不能变的。一如琉璃,华美而冷硬,脆弱而凌厉,纵是埋藏于瀚海荒沙,掩不去灵异的光彩。

金张掖,银武威,玉酒泉。而琉璃堡还在酒泉以西,玉门关外人际不至的大漠里。在中原人的心目中,那是一个出产罕遇的琉璃精品的传奇所在。中原的琉璃炼制工艺平庸,那些被王公大臣们抢着收藏、进献到宫里去的惊世杰作,全部来自关外那个神秘的琉璃堡,件件价值连城。所以虽然鲜有人真正到过琉璃堡,但是大家都相信,那是一个金玉铺就的富贵乡,神话里的天神的别墅。赤峰在杭州的时候,也是这么跟她和母亲说,说在琉璃堡,大到房上的瓦,小到桌上的盘子,椅子茶几,水缸花瓶,全都是琉璃的。那是何等迷人的天地!

眼下是再没有别人,大漠上一老一少,淡淡的两条人影。风沙烈日,无边无际,花一般娇嫩的江南少女,只得悄然忍受。皮囊里的水剩的不多,赤峰一滴也不沾,统统留给了菁儿。然而除此之外,一句话也没有。自玉门关一战,老头儿就摇身变了一个人,从前能说会道,如今成了锯嘴的葫芦,完全不可理喻。菁儿也就沉默着。她才知道赤峰会武功,不但会武功,而且心机如此。那么所谓琉璃堡,可能与“江湖”有涉。菁儿很想问一问,但显然赤峰是不打算说的。他把她照顾的很好,有效的堵了她的嘴。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盖兮毡为墙,以肉为衣兮酪为浆。长思汉土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还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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