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世情缘(4)

不管怎么说,我总算平平静静地熬了一段时间。闻烈除了那天在堂上对我比较感兴趣以外,根本就没再正眼瞧过我。

小姐安安心心地做着她的大少奶奶,看来那个白面书生已化作青春绮梦的一段过去,只有些浮光掠影的碎片。这一对新婚夫妇古怪地平谈,看不出谁幸福也看不出谁痛苦。我想原来古代媒妁之言的婚姻便是这样的毫无激情却也相当稳定,怪不得离婚率低。

闻太师年事已高,已将大部分的事务都移交给了次子闻烈,每天就是逗逗花鸟、下下围棋、打磕睡养神。闻夫人性格更宁静,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只有爱子承欢膝下时才见得着她的笑脸。

算起来整个府邸都比较阴沉,勉强称得上能言会道、八面玲珑的就只有小姐的正经婆婆,闻太师的妾曹姨娘。明代官宦之家的妾地位很低,几乎就是正室夫人的婢仆。曹姨娘因为生了儿子,母凭子贵,身份略有不同,但仍够不上主子的地位。她的亲生儿子、儿媳都称她为姨娘而称闻夫人为娘,在公众场合她见着闻烈还必须行礼请安。这种屈辱的地位未能影响她的谈笑风生,唯有人不注意时,她那美丽的大眼睛才会闪过愤恨的光芒。我不知道别的下人注意到没有,反正我是看出来了,这个女人不简单,假若能有一点机会给她扳倒闻夫人的话,她是会不择手段的。

我不是一个笨人,我知道要想在明代安安稳稳地活到老的话,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小心地保护自己不引人注意,文绉绉一点的话就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白话一点的就是“枪打出头鸟”,最好永远都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仆人;二是努力往上爬,让自己的地位升到某一个高度,拥有自我防护的实力。

这第二条路看起来比较难走,我又是相当闲散的一个人,于是只好放弃了自由平等的精神理念,选择了第一条路。

可尽管我的理智是如此的清晰,感情却总是迫使我干傻事。冲动是我的老毛病,没想到回到明朝,这个毛病居然也跟来了。

那天我真的是不应该多嘴乱说话的。我只是奉曹姨娘之命,给正在后花园下棋的闻太师与二公子献参茶。

我到的时侯闻烈恰好站起来,对他父亲说:“孩儿得去处理一下。”前来报事的钱管家侯在一边,想来是有什么事情。

闻太师恋恋不舍地看了看棋盘又看看儿子,低声道:“下完这盘不行吗?”

闻烈笑了笑,轻轻摇摇头,行了礼转身与钱管家一起走了。我这才上前去放下参茶,小声道:“老爷,姨太太命我送来的,老爷趁热喝了吧。”

闻太师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话,神情萧索地坐在石凳上,在那一霎时,我想起了我另一世的父亲。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尽力不去想他们,不去想我失去的那个世界,想我那虽然有些脱线却真是拼了命在爱我的双亲。这种如潮水般涌来的感情会摧毁掉我所有的勇气与信心,令我在这陌生的时空里倍感痛苦。

这时我看着闻太师,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一家之主,那个权倾天下的国丈太师,他只是一个寂寞的老人,希望与忙碌的爱子多待上那么一小会儿的老人,令我不由自己地想起那一世我临死时紧抱着我的爹地。他的视线仍停留在棋盘上,闻烈提起一颗白子还未及落下便匆匆离去,我想闻太师多半是在猜测儿子这粒白子会落在什么地方,这种思索的神态是那么象我远隔了千年的爹地,以至于我突然忘记了周围的环境和我自己的身份,居然伸手提了一粒白子放在某个空格上。我确认闻烈会走这一步,他的目光曾在那上面停留过。

闻太师有些吃惊地抬头看看我,我也在一瞬间从冲动中恢复过来,恐慌地意识到自己的放肆,脑子立刻开始琢磨如何应对。

“你会下棋?”闻太师温和地问我。

我点点头。

“真是奇怪,蕴华不会。”闻太师有些狐疑地看着我。

蕴华是小姐的名,我理解他的困惑,小姐不会下棋,一个陪嫁的仆人倒会,怎能不让人奇怪。

“来,你下完这一盘。”

我慌忙摇头。已经错了一步,可不能一错再错。

“没有关系,叫你下你就下。”闻太师捋捋胡须,很有权威地挥一挥手。

没办法,人家是主子,我只得半站半坐地在他对面与他对弈。

最后我输了半子(谁敢赢他啊?)闻太师没有多说,沉思着看了我一会,终于将我放走了。

回屋的途中,为走近路,我绕过阁楼,从曹姨娘屋后的小径穿过。无意中一瞥,突然看见一个矮小的男人的身影,面貌模糊,右耳出奇的大,正与曹姨娘一同俯在窗边,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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