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江南(13)

“怎么会有这样顽固的人哪?”姗不解的问道,她觉得牧流那个样子,实在死得很难看,“武襄值得他这么死心塌地呀?”

“他又不是对武襄死心塌地。”少司命淡淡道。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万分的难受,便不愿再看那尸体一眼,扭过了头去。

青兕倒在地上,发出痛苦不堪的声音姗拾来苇草给它擦拭鲜血。伤口的血似乎凝住了,但神兽连眨一眨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姗拍着它的犄角,愁眉苦脸道:“你怎么样?还能坚持么?那个坏蛋反正活不了几天了,你要撑下去啊。”

“我们麻烦大了,姗。”少司命叹道,“我只好到郢都去一趟了。”

“真的?”姗闪烁着眼睛。“那不会很危险么?再说姐姐你怎么能够离开这里。”

少司命低头道:“危险不危险,也就说不得了。三月期限快要到了。假如青兕的伤好不了,那怎么办呢?”

她捏住了自己的抚彗剑。

“所以,我走的时候,这里的事情就只能拜托你,姗。你也大了。”

姗有些忐忑,终于点了点头,忧惧的望着少司命。

四 魂归

昏暗的密室,铺洒一地斑驳的月光。扶苏觉得窗缝里钻进来的夜风实在有点凉,于是把衣襟拉拉紧,然后继续打坐。月光亮亮的,抹在额头上,深深浅浅的皱纹。

扬歌到没到九嶷?离夔王武襄魂灵飞散的期限,还有几天?他默默的数着日子,不禁又为那边的女孩子担心起来。

丹枫殿的深处,白衣翩翩的湘夫人在廊下徘徊。牧流去九嶷的这些日子里,她前所未有的陷在深切的矛盾之中,不能肯定或否定自己的想法。二十年的王后生涯,何曾如此迷惑。所以基本上没有睡着过,虽然失眠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多年的习惯了,但惟其这一回犹为疲累。武襄沉重笨拙的身躯横在金纱帐中,还等着她挽救。

想着想着,湘夫人有些忍不住了,撇下夔王匆匆的奔回苍梧苑的那口井旁。她呆住了。荒台上,为什么一朵白芷花都没有,哪怕是最凋萎、最憔悴的一片小小花瓣都没有剩下!

她撕心裂肺的扑了过去,看见那些惨淡的花朵在淤泥里委顿,洁白无瑕。没有人敢于闯入王后的禁地,它们是自己死去的。命数已尽,自己死去。

湘夫人愣了愣,缓缓的挪到井边,几乎不敢向里面探望。

很奇怪,井中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美丽女子的面容,和她自己一模一样。她凭直觉知道,那不是她。因为那种眼神很遥远,深切而哀伤。

湘夫人坐在井边,独自想了许久。这时一片树叶落了下来,拂过她的额头。

湘夫人忽然微笑了,井水里映出美丽的脸,澄静如天宇。

金纱帐里,武襄挣开了混沌的眼睛,大声的咳嗽。看那种没有睡醒的神情,真让人难以想象这就是那个曾经。

“王后呢?”他哑着嗓子问。

宫人们听见动静,晃晃张张都赶了过来,一下子跪了一地,鸦雀无声。沉睡了三个月之久的大王终于醒了,出人意料,此时所有人心里都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却也没有人说的出王后的去向。湘夫人一向是独来独往,高高在上的。

“哼!”武襄重重的吐了一口气。

他想要坐起来,觉得四肢麻木无力。一个胆大的宫女趋步上来扶起了夔王。他忽然一阵头晕目眩,挥手把宫女赶开。过了一会儿,觉得好一点了,他猛一运气站起身,踏在了堂前的织锦地毯上。

侍从和宫人们看见沉疴已久的王,竟一下子站了起来,一如既往,神威凛凛,不由得齐声的呼起“万岁”。

“去晴岚阁!”武襄厉声道。

湘夫人其实已经赶回来了,默默的倚在宫门边上,没有被侍从们发现。她看见夔王打起精神走出丹枫殿,那时夔王的余光也瞟到了她身上。但是武襄终于没有对她说什么。

湘夫人苦笑。忽然,她看见武襄大步走过的地毯上,不知何时落了一角白色的麻布。麻布上,沾满了鲜血。

牧流死了!

死在那里了。

湘夫人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她迅速的拾起麻布,把它扔进缓缓吐着香烟的铜鼎中焚去。大殿里寂无一人,麻布倏然化成一道青烟,卷着血红的火星子飞入空中,暗去。湘夫人沉思着,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扶苏被幽闭在他自己的密室里面,已经有十来天。他不知道外界的任何消息。牧流去了江南,没有音信,他的部下每天在他窗外巡逻,把风铃弄得“笃笃”作响。扶苏的心情反而渐渐平静。桌子上散摆着十几个筹码,每天拨来拨去。他并不很相信卜算术,往往今天的结论与昨天的结论就大相径庭。因为世事本来就是无常,算筹的变化跟不上白云苍狗。所以在很多时候,推演算筹不过是一种形式。他更信赖自己的直觉,凭着多年的修行和沉思默想所得来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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