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倚重楼(124)

绛华一下子惊醒过来,全身酸软,冷汗涔涔。

这个梦,她在沂州行馆也做过一次。

如今是第二次了。

只是那时候怎么也看不清的人影,变得清晰起来。

她突然觉得害怕,这个梦,不是无缘无故,而是在慢慢应验。她闭上眼,微微发抖。她一点也不想伤害谁,如果非要选的话,她宁可自己魂飞魄散。

她心神刚定,忽听身后砰地一声,何大夫痛苦地哼哼两声:“我的老腰……”

绛华更是愧疚,连忙转过身去扶。何大夫撑着腰,看了看躺在行军床上的裴潇,走过去把了脉,摸摸胡子:“裴副将看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这是怎么回事?”

“何大夫,你之前把箭拔出来,然后包扎的伤口。你难道全部都忘记了?”绛华眨了眨眼,做出大惊失色的表情。

何大夫更加茫然:“有这样的事情吗?”

绛华抬手在他额上一碰,喃喃道:“奇怪,没发热啊。”

“……是吗?”何大夫奇怪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自语道,“不过我好端端地怎么会睡在板凳上?”

绛华心中更惭愧,只能硬着头皮说:“何大夫你在治好裴副将后,就累得倒在凳子上睡了。难道……你全部都不记得了?”

何大夫已经完全糊涂了,一边敲着自己的头一边自言自语走出军帐。

绛华把帐篷大概收拾了一下,捡起地上的铁箭头扔到一旁熄灭的火盆里,这样箭身不见了也能含糊过去。

她收拾妥当,走出军帐,只见远远有人大步走过来。最先赶到的是裴洛,他连铁衣都没有卸下,神色疲倦,一把拉住绛华:“大哥呢,他怎样了?”

绛华微微笑着:“你放心,已经没事了。”

裴洛松了口气,看着她但笑不语。身后裴相爷也走近了,正好听见这句话,紧绷的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意。

裴洛突然一把将她抱起来,转了两圈,笑意明亮:“绛华,多谢你。”

绛华看了站在旁边的裴相爷一看,低声道:“快放开,相爷在看!”

裴洛还是看着她笑:“那有什么关系?”

林未颜抱着臂,凉凉地道了句:“因为你的肉麻劲让绛华姑娘都受不了了。”

裴洛将人放下,回过头扫了他一眼。

林未颜伸出手,嬉皮笑脸:“来,把绛华姑娘也借兄弟抱抱。”

裴洛拍开他的手,嗤之以鼻:“你想得倒好。”

绛华忍不住问:“你们攻下临汾城了吗?”

所有人都面色凝重,默然不语。许久,裴洛轻声道:“大家都累了,攻城的事也不急在一时。”

守城战持续了整整两天一夜,战况惨烈,几乎将临汾城外的护城河染成血红。他们终于,还是抵御住南楚一波强于一波的攻势。

慕容骁按着伤口,轻声咳嗽着,抬手拨了拨灯芯。只听门外响起一阵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待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了。他转过头,低声道:“什么事?”

“末将看将军这里的灯还亮着……”进来的是他麾下的亲兵,将手中端着的盘子放在桌上。盘子里,装着两块面饼。

慕容骁淡淡问:“怎么,城中粮草已经不够了么?”

那名亲兵本来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回身道:“回将军的话,城中粮草剩下不多,不过足够撑到击退南楚的时候。”

慕容骁示意他退下,又忍不住咳嗽起来,每咳一声,伤口就是一阵抽痛,包裹伤口的白布很快现出鲜红。他脸色潮红,以手支额,倦怠地闭上眼。

到底是血肉之躯,还是要撑不住了么?

他看着那两块面饼,伸手拿起一块。那面饼已经冷透了,硬得几乎咬不下来。那些士兵们恐怕只有稀薄的冷粥喝罢?

一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几乎要咳出心肺来。

油灯渐渐烧到了尽头,扑的一声熄灭了。

慕容骁在黑暗中睁开眼,眸中仿佛映着清冷秋色,慢慢站起身,步履沉稳,向着城墙而去。

高处迎风,凉风吹在脸上。放眼望去,不远处南楚的军营火光点点,隐约有人影在其中走动。

慕容骁抬手支在城垛之上,慢慢地回想。

昔日种种,仍在眼前,回想起来却似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他的父亲,曾经北燕的储君,在送给爱子第一把剑的时候说过,北燕风俗尚武,而出剑时候还是会想一件事: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

那么现在,他到底又是为了什么拔剑?

他所维护的,最后思及,可会有一分半分的后悔?

他爬上城垛,慢慢平躺在上面,看着临汾城下。

城墙之下的那片广袤大地,飞沙走石,峭壁林立,翱翔于其中的唯有北地特有的兀鹰。兀鹰尖爪如钩,鹰眼锐利,再出色的捕猎者也无法捉住它。而这样的兀鹰,却也离不开风沙,离不开苦寒,离不开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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