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6部】(34)

老头子冷冷地哼了一声:“后悔啊?”

“也不是。”阿摩敕看着帐篷顶,“我就是想跟我阿爹一样骑马打猎,多威风。逊王,钦达翰王,我们草原上的英雄,不都是勇敢的武士?”

“可笑!都跟木犁那个蛮牛一样,只知道跨马舞刀,上阵都不知道用脑子。东陆人说我们是蛮族,这些人就真的蛮劲发作,就知道拼血勇。十个九王也未必拼得过一个木犁,可是青阳的神弓还是九王,木犁也不过是个将军。早不是逊王的时候了,拿一把刀想在草原上当英雄?刀术练得再好,又杀得了几个人?蠢!”

“那合萨你说怎么算英雄?跟东陆人一样缩在石头的宫殿里,马都不会骑,算英雄?”

“其实最英雄就是算星相,当合萨!说吉祥就是吉祥,说凶险就是凶险,出征出牧都听你的,喂个旅鼠就有人供养。”老头子从腰里的小袋里摸了一颗黑粟和一颗莜麦出来,扔进旅鼠的小笼子里,那个小东西瞪大了黑眼睛,小爪子抱着,盯着两颗谷子看了看。

“这回又是什么事?”

老头子挠了挠光头:“呼鲁巴家生了小孙子,他们主人送了礼物要我给孩子起名,我想巴呆要是选黑粟,我就叫他呵由斤,要是选莜麦,我就叫他博赤尔。”

“呵由斤什么意思?博赤尔又什么意思?”

几百年来蛮族学习东陆的文化越来越多,贵族们纷纷改了东陆名字,说话早就是东陆腔调。蛮族古语被忘得差不多了,只剩守着古书的巫师合萨们还晓得那些饶舌的古词什么意思。阿摩敕学了几年,呵由斤和博赤尔这两个词还没有听过。

“去过大湖,看见过那些白头海鹰么?”老头子伸展双臂向着天空,“呵由斤啊,就是那最勇敢的雄海鹰,展开白色的双翼可以飞到盘鞑天神的神座旁。”

“博赤尔呢?”

“雌海鹰……”

阿摩敕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那只叫巴呆的小旅鼠选了莜麦,老头子满意地点点头,摇了摇空空的酒罐。

“对了,大君传召两日了,合萨你真的不去?”

“又不是急召,没事,不是教给你了么?说我年纪很大了,身体不好,怕被风吹了,不敢出帐篷。”

“金帐宫那边,大君的伴当来了几次,就算合萨你真的身体不好,也总得有个什么病可说啊。”

“就说我骑马摔了,拧了脚!”老头子站起来,摸了摸脚踝,半边身子一塌,好像立刻就瘸了,一歪一歪地蹭到帐篷角落里,抱着酒坛子拿佩刀撬上面的锡封。

“博赤尔这个名字不错。”

“很合适呼鲁巴家那些孙子们,就知道穿彩色的丝绸,买东陆贩来的女人。”老头子满意地点点头,“巴呆选的从来我都满意……”

他忽地呆了一下,这个声音并非阿摩敕的,而帐篷里面没有第三个人。

他猛一回头,阿摩敕已经跪下了,叩头在地不敢抬起来。帐篷帘子掀开了一半,飘进来一角乌青色的大氅,重甲反射夕阳,只能看见那人魁梧的身材封住了帐篷口。老头子眯缝起眼睛,酒坛子“咣当”落在地上,他看清了那人眼里一块慑人的白斑。

第二章 东陆密使 十一

“今年冬天的酒蒸出来了,足够喝一个冬天。”

大君踏进帐篷第一句话竟是这个。阿摩敕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见大君手里提着一个圆肚糙面的陶罐,淡淡的梨子一样的酒香飘来,闻着就有些醉人。青阳的美酒在东陆有“青阳魂”的美名,闻着虽然像是果子的芬芳,却是最烈的美酒之一。每年深秋才把发酵的粗酒蒸出来,青阳部的人们要靠这烈酒过一个冬天。

大君把陶罐放在了床边的小桌上,自己先盘腿坐了上去,转头看了一眼阿摩敕:“眼镜龙又长高了。不要惊动木犁和夫人,去找两个杯子来,我和合萨尝尝新蒸的酒。”

阿摩敕应声去了,忐忑不安地避过女奴们的眼神,偷拿了两只濯银的深杯回来,一路上只看见几个面生的武士侧身半隐在帐篷背后。木犁家里来来往往的人多,也没有什么人注意他们,想来是大君随身的人。

阿摩敕心里忐忑,不敢多想,小跑着回到帐篷里。他把杯子放到了小桌上,老头子已经缩着脑袋和大君并坐在床上,除了新酒,还多了一条烤好的鹿腿,大君也不用刀,手撕着吃。

“没有惊动外面的人吧?”大君格外的温和,一边嚼着鹿腿一边给合萨和自己倒上酒。

阿摩敕摇了摇头。

大君扯下一块鹿肉递给他,示意他坐在一旁的垫子上:“眼睛龙很能干啊,大合萨小时候在烧羔节上偷了一条宫里烤的羊腿,贴身抱在袍子里,还没有走出帐篷就被老大君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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