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与少年游(出书版)(26)

你的心里空空如也满是阳光,这件事到底应该高兴还是悲伤?

如果等着遗忘,你又为什么歌唱?

圣路易斯

离开圣路易斯之后很久,某天下午,我忽然做了一个关于它的梦。

梦里我走在圣路易斯的街道上,傍晚,天气阴霾,道路上行人寥寥,路灯逐一亮起,被灰色雾气包裹起来,像是灰色大海中浮起的珍珠,每一粒珍珠里禁锢着一个海仙女。

在梦里我还能记起我已经离开那座城市很长时间了,再次回来是为什么我不知道,我的朋友们纷纷毕业离开了那座城市,在哪里我没有落脚的地方。

那种漂泊感,无法言喻的漂泊感,像是周围的灰色雾气那样涌动。很多年后,它又回来了。

这种感觉是一切都未可知,一切都不确定,下一刻将去哪里,在哪里独自吃完今晚的晚饭,晚上睡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我思考着自己回到这里的原因,好像是我要去旁边一座城市的什么大学读书,又好像是说北京的房价已经太高了,还不如去圣路易斯买一栋房子安静一段时间。

我沿着街道行走,来到一个热闹的地方。梦里就是这样神奇,忽然就热闹了,周围人来人往。

我站住了,前面有个女孩也站住了。她是忽然从人群里钻出来的,披散着一头长发,看着我。我忽然意识到我跟她是认识的,在这个城市里,她是我唯一认识的人。

“你还记得我是谁吧?”她蹦蹦跳跳地来到我面前,满脸欣喜。

“你怎么也来这里了?”我说。其实我已经不记得她是谁了,只隐隐约约记得和她说过话,,在现实中?在QQ上?最近或者很久以前?我叫不出她的名字,所以有点担心,担心她发现了会失望。

我们面对面站了几秒钟,大概是这种不经意的相逢让人觉得很难得,所以我们张开双臂拥抱了一下。她的身躯并不像男性通常期待的那样温暖和柔软,却透着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气息。我们相拥着站在人群里,我再次担心,如果一会儿她发现我甚至叫不出她的名字了,那该多么尴尬。

“你住在哪里?”我问。

“附近啊,”她说,一副邻家少女的表情,身上似乎是一件宽松的T恤和一条发白的牛仔裤,“我在附近租了个房子,出来买点东西。”

“哦,我也要买点东西。”我说

旁边就是一家超市,我买了点什么东西,她买了一支冰淇淋。在付账的时候我掏出信用卡说只有一支冰淇淋,我帮你结了吧。

“嗯!”她以老熟人的派头点点头,没有跟我客气。

“好不容易在这里见到,晚上去BlueberryHill喝杯东西?”我脱口而出,随机有点后悔,这个邀请看似有点唐突。

她是谁?如今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和家里人住?和男朋友住?还在上学?或者和我一样不知道什么原因来到这里?我都不知道。

我还记得BlueberryHill是这座平静的中部城市中差不多最好的酒吧之一,贩售味道不错的汉堡,也卖啤酒喝鸡尾酒,但跟多数教会区的酒吧一样,它十点钟就关门,跟中国人通常理解的,夜夜笙歌的酒吧不同,它更像是这个寂静城市中的公共会客厅。

“好啊。”她笑眯眯地说。

我把信用卡放在收银台上,她穿过人群向外走去。

我想喊她的名字,可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推开超市的门,消失在外面的灰色雾气中。

我冲出那扇门,络绎不绝的人和我擦肩而过,我往前看往后看,都没有她的背影。

就这样失去了联络,简单地相遇,又那么简单地分离,看起来只是因为她走得太快了,而我被一个收银台拖住了脚步。

旁边有一张长椅,我决定坐下来等她,等她找到返回的路。

我等了很久,直到灯都黑了,人渐渐少了,他们回家吃饭了,可是她没有再出现。

我站起来,面对灰色的雾气,我想起我们有约今晚在Blueberry Hill喝一杯,可我忽然发现在这个城市里,我已经找不到那家熟悉的酒吧了。

一个阴霾的下午,我在床上睁开眼睛,回忆这个清晰如老电影的梦,说不清心里的感觉。

我是二十二岁到圣路易斯的,在Washington University in St.Louis的“艺术和科学学院”读我的博士学位,二十七岁离开那里。整整五年半,我生活在冬季的加拿大冷气团和夏季的墨西哥湾热气团之中。

那曾是一座大城,美国第三大,号称“西进之门”。在大拓荒的年代,满载着拓荒者的汽轮船从这里出发,沿着密苏里和和密西西比河,西进,西进,西进。那是圣路易斯的黄金时代,高速公路网和喷气式飞机还未成为美国交通的主流,水量充沛的两条大河是天然的道路,随着那些新式的汽轮船,资源向着这里汇集,勇敢的汽轮船船长、魁梧的搬运工、来自欧洲的商人、火辣的酒吧女郎、烟草、油脂、长绒棉、火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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