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宫(153)

我想,她不是耳目比旁人聪敏,而是那时的本能让她耳目变得灵敏。此时,素秀她们尚未听见,我却听见了那熟悉的声音。

熟悉得让我几乎不想听下去。

“本宫来看看她……便不行了吗?”

“皇后娘娘,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接着便是刀枪相撞之声。

我便知道避无可避,道:“素秀,随本妃去迎接皇后娘娘吧。”

我带头走出了大厅,来到院子中间。凡重院门之外,我看见她娉婷而来,肩披金色霞帔,身着大红的冕服,头戴凤冠,鬓插步摇,装扮隆重,正是大典祭祀之时的打扮。

与她随行的,便是她的宫婢随从,还添加了几位面生之人。

她霞帔上的金线反衬着阳光,耀得我的眼略有些疼。她脸上的笑容依旧亲切和蔼,却略带了些讽刺意味。

我迎了上去向她行礼道:“皇后娘娘怎的不在自己院子里等着,难道是看中了妹妹的院子清凉不成?”

那几名陌生人已然不动声色地将我们四周围住,而我的身边,唯有一位粟娘而已。

她见我镇定自若,倒有几分佩服,道:“无论什么时候,本宫都看不到妹妹惊慌失措的面孔,倒是本宫一大遗憾。”

我轻轻地笑了:“本妃本来出身贫寒,年少之时便什么都经历过了,几次差点儿死于非命,因而对我来说,一切皆视为平常。”

皇后走到我的身边,仅离我几步远。我闻到了她身上传来的淡淡花香,那是高昌国的胭脂发出的香味。

她仔细凝望着我,叹息道:“妹妹果真与众不同。从贱民之中爬了起来的人,果真不同。与皇上不同,与本宫不同,与其他妃嫔皆不相同,难怪皇上如此着迷!”

她一迭声地说着,语速又快又急,仿若挟雷鸣之势袭向了我。

我们俩已站得极近,我却又上前一步,笑道:“皇后认为本妃与众不同,可本妃却不知自己不同在何处。皇后倒说给本妃听听,本妃有什么让皇后如此注意的?”

她回眼望于四周,笑了出声:“你们这些奴才们看看,她居然追问本宫她有何不同之处?她逼得本宫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反倒逼问本宫自己有何不妥?”

我轻声道:“娘娘恐怕是自己逼的自己吧?”

她端正平和的脸露出一丝疯狂,眼内俱是恨意,望着我,仿佛望着几世累积的敌人。她已丝毫不掩饰对我的恨,彻入心骨。

“本宫从来没有这么费尽心力地去讨好一个人,讨好便罢了,却得不到他丝毫的回报。他虽尊我为后,可眼内却丝毫没有本宫的存在。只要你在近旁,他的视线总围着你,可本宫在意的东西,你却毫不在意。记得本宫入宫来没有多久,你便巴了上来,原没有引起我的注意的,却有宫人报我说,师媛媛侍寝的那一晚你被召了去,说是绣裙什么的,可事后,他却到了兰若轩。我亲眼看见你穿过我寝宫前面的那条小径,急急地赶去了兰若轩。我还亲眼看见皇上便躲在一棵花树后面,面露浅笑地看着,欣赏着你的狼狈。虽在黑暗之中,但天上的星辰仿佛碎钻般地落于他的眼中,那样的明亮。自那个时候起,我便知道,我在宫中最大的对手,便是你!”

我心内冰凉,忽然明白了所有的一切。一切的源头,都从那一晚开始。那一晚,夏侯辰所做的一切,埋下了后边怨恨的种子。师媛媛的怨恨被我察觉了,所以,我采取了行动,但皇后的怨恨却被她隐匿起来,我便只看到她端庄慈和的外表,以为她是可攀附之人,却换得了她一连串的陷害。

我唯有苦笑:“若说计谋百出,皇后当值得这个词。”

皇后道:“你知道我从小是被怎么教导,怎么培养的吗?我虽读了《女训》《女诫》,可同时却被告之要毫不手软的处置妨碍我的人。我的娘亲是嫡妻,她让我亲眼目睹了她怎么不动声色地处置想往上爬的妾室。她告诉过我,以后我不是入宫,便是嫁入大家族,所有这一切都是必要的,若不然,便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我见她不停的说话,一反平日里谨言慎行的样子,便知道她身上终是起了某些变化,让她脾气改变,于是引逗着她道:“皇后娘娘,您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恨臣妾,臣妾一丝一毫都未曾觉察,反而认为您端正平和。臣妾在宫内没什么依靠,而在宫外,外戚几乎不能给臣妾什么帮助,那个时候,臣妾是一心一意地想和皇后姐妹和谐的。”

她冷冷一笑:“本宫想不到你会主动巴上了我。皇上几次三番地叫我离你远一点,却只会更让我生气。他何尝不是因为你没贴上他而贴上我在吃醋?只是他自己还没弄明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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