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宫(43)

他愈加笑出了声,“宁昭仪,这件事谁是谁非,朕心里一清二楚。你始终没弄明白一件事:朕一出生,就生于这里,长于这里,难道你认为朕这二十多年,全都是白活了?”

我心中一寒,那股害怕的情绪却渐渐熄灭,心中升起另一股胆寒:难道他一早就知道皇后会和我联手?而他却袖手旁观,还是从中推波助澜?

难道他也不想这个孩儿出生于世上?还是他连自己的孩儿都拿来利用?

我一早明白,孩子如果出生于皇家,却来得不合时宜之时,那么,这孩儿命运便如浮萍,并不是简单地生了出来便会活命的。

我轻声地道:“皇上,天气虽寒冷,可臣妾院子里的兰花却奇怪,向来畏寒的蝶蕊居然乍开了花骨朵儿。世人道,反季节开花,是为不祥。皇上以为,臣妾是铲了这株出身高贵至极的蝶蕊呢?还是任由它在寒风中开出花朵儿,而后却被风雪摧残?”

我看见他一怔,脸上露出深思的神色,却偏了头,望向窗外。暗夜之中,正有一株青竹婆娑摇摆。我明白他已知道我心中所疑。我们俩就像棋术高明的棋手,你来我往,互相将军,而棋盘上舍弃的,便是那不懂得时宜的废子。

室内依旧暖暖的,背脊上的汗湿了又干,终让我感觉到了室内的暖意。我明白,我知道得越多,他作为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人,越随时会致我于死地。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我将他一军之后,心中却油然生起喜悦,就仿如明知烛光灼热,飞蛾却扑之不断,除却身份,我终和他是棋逢对手。

“皇上,天色已晚了,师贵妃病体未愈,终需要皇上陪伴身边的,臣妾就不打扰皇上休息了,臣妾告辞。”

我向他行礼,这一次没等他道“平身”,便自顾自地起了身,向门边走了去。刚要转过屏风,却听他在身后道:“你那院子里奇事颇多,蝶蕊既长了出来,便不准铲了,朕要移驾过去看看……”

我呼吸一滞,却听他道:“今日朕却实不得闲,就近两三日之内吧!”

我缓缓地走过雕花屏风,直到他看不见了,才暗自咬牙。他这是在变相地折磨我,让我这两三日食不能下咽,寝不能安枕,时时刻刻地等候提防。他说得对,他呆在宫里头的日子始终比我长,深知他人的心理,斩头的那一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的日子,漫长而煎熬。

我唯一庆幸的是,他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件事。

走到门外,冷风一吹,刚刚那场争斗的兴奋刚熄,我的心却从未有过地惴惴不安起来。他既要对这件事有个交代,便要寻出一个替死鬼,而我,却是最好的人选之一,再加上我刚知道了他的隐秘,他难道不想除去我这个知情人?

如今,我只有死死拉住皇后,让她脱不了身,希望夏侯辰看在皇后的面子之上,对我网开一面。

与这件事一比,倒冲淡了我心底对夏侯辰要来兰若轩的恐惧,只仔细回想这件事的每一个细节可有留下任何把柄没有。

素洁见我回来,早备下了暖炉热水,去除我身上的寒气,道:“娘娘风湿昨儿个才大好,可不能再犯了。娘娘出去之时,怕身上的药膏味道冲撞了贵妃娘娘,洗尽了药膏才过去的。奴婢又向御医讨了药膏回来,娘娘快点儿贴上了。”

我在心里微叹,做好一切防范措施又怎样,他既认定了是我,便是我了。

我初为选侍之时,师媛媛以一条百鸟裙尽得夏侯辰的青睐,虽有皇后使人暗中阻拦,却也夺尽风头,那个时候我便知道,皇后与师媛媛的冲突,终将愈演愈烈。我为绣那件百鸟裙,居于师媛媛的偏殿,与她的内室一墙之隔,闻到她屋内传来淡淡的仙茅味道。这是一种有微毒的催情药物,经燃烧之后,却变为无毒,反而能使人愉悦。这种药物,并不是宫内禁用的,但是,这种仙茅却是许多种药物的药引,能增强其他药物的药性。

作为在宫内生活多年的老人,我自然知道要把握一切机会。她与皇后的矛盾,便是我的机会。于是我叫孔文珍时不时送给师媛媛一些司设房新出的家私。这些家私没什么特别的,唯一的特别之处便是,家私配件连接的木榫是由略软的黑胡桃木制成,而这种软木最能吸收空气中的香味,比如有些寺庙,常年熏香,摆香的案台便吸收了檀香的味道,经年而不去,这种软木,便是如此。师媛媛虽然不是每次等候皇上时,都熏这种香味,可司设房不断送去的新家具却渐渐取代了她房里原来的旧家具,每一件家具木榫中的黑胡桃木吸了一点仙茅,味道便不易散尽,哪怕时间过了三两个月,她身怀有孕,已不再熏此香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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