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织梦者(10)

辟邪沉默。

的确,如果那次“织梦”中的纰漏没有及时补救,破绽一旦被看出、只怕死的人会超过一千吧?那一场“夺嫡”的政变虽然远离了云荒大陆中心的三大宗主国、发生在偏远的曼尔戈部落,可一样牵涉到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你是神族,应该也看出来我的不支了吧?所以最近这几章,你把关盯得特别紧。”萧音吸着烟,疲惫地笑了起来,“辟邪,你虽然是龙生九子之一,守护着云荒大陆。可你没有‘创世’的能力……你又能补救我多少错漏?不能再勉强下去了。一旦云荒里的人们发觉了自己生活在我编织的‘梦’里,那么一切都完了。”

“你只是太累了而已。”沉默片刻,辟邪却是这样解释女作家的错漏,“我可以去和长老们商量,让你暂停一下,出去游玩散心几日——你的确也已经很久没有出去过了。去纳木措好不好?”

“纳木措?”萧音怔了一下,眼里不自禁的泛出欢喜,一声欢呼,“你终于肯带我去那里了?”

“嗯,来回五天也足够了,”辟邪脸色温和起来,有些哄小孩子一样的将萧音从树上拉起来,“放轻松一点,什么也别想,回来就可以继续了。”

忽然间欢喜的脸色又消失了,萧音重重靠回到了树上。满树的白花被震的纷纷飘落,宛如雪白的蝴蝶旋舞。辟邪皱眉看了看,手指抬了一下,忽然间所有落花都重返枝头。

紫衣女子哼了一声:“不去!又哄我。我都那么老了,别以为随便许诺就可以让我答应——这不是休息一下就能恢复的事,辟邪,我是说认真的。我撑不住了,我要退出。”

细细的ESSE已经抽了一大半,女子指间落了一星烟灰,她低头看着那烟的尸体,神色疲惫而沉重:“三个月后就是我生日。十八岁到二十八岁……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能有多少?而我把这十年全给了云荒。离群索居,随时随地如一根绷紧的弦,生怕出一丝一毫差错——二十五岁以后,我就整夜整夜睡不好,最后你不得不靠法术来将我催眠。后来偏头痛的毛病又阴魂不散一样缠着我,只要拿起笔、稍微一思考,脑子里就象钢丝割一样!”

“你看看,你看看,我还不到三十岁,可脸色苍白得像个鬼一样,不抽烟不喝咖啡就整天提不起精神来,活像那些瘾君子!我分不清虚幻和真实,好几次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于是自杀,可是你一次一次把我救回来。”萧音夹着那支快要燃尽的细细的烟,手指点着辟邪的胸口,用一种苦大仇深的语气控诉,“我受够了,你以为我是你?人最长只有一百年的命啊,你们当神的这样压榨我的脑细胞……”

“是的,是的,我知道这些年来你很辛苦,”显然十年来无数次看过这样的发作,辟邪耐心很好地劝解,用一半是哄骗一半是夸奖的惯用口吻,“但是没有你不行,只有你有这个能力支撑住云荒——十八岁第一眼看到你开始,我就知道非你不可。你是天才啊。”

“哼,少花言巧语,”萧音细长的眉梢挑了一下,把抽完了烟弹落,“除了能写几个字、我就是一无是处的白痴!什么天才?——就算是天才,这样写了十年也写残了。好了,辟邪,别把我当小孩子哄。我干干脆脆问你一句:三个月后契约结束,你守不守诺言让我走?”

那样直截了当的诘问,让对面男子脸冷了下去。

“不放。”辟邪忽然微微扬起下颔,眼睛里闪过冷光,“就算那个小丫头真的有天赋能接替你成为‘织梦者’,我也不会放你回去。”

“你!”气急败坏,萧音一掌打了过去,“你是神!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谁说神就一定要说话算话?”那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辟邪脸上,然而他眼都不眨,反问,“有谁规定过?又有谁有权力制定这样的规则?是不是你写东西写多了,自以为是编造出来的?”

“你……”萧音呆住了,愕然看着对方说不出话来。

十年来,第一次看到这张臭脸上出现这样可恨的表情,简直……无赖。

但是,说的也是……到底谁规定过神就必须说话算话?奇怪,这个概念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十八岁之前、自己还在“人”的世界里生活时被灌输的么?

多思而敏锐的女子有着一触即发的发散性思维、再一次在花树下陷入了沉思。

终于应付过去了一轮风波。辟邪松了口气,看着脸色苍白的萧音。真的是长大了……从第一次接触云荒这个异世界开始、十年来她以惊人的理解力和创造力不断深入着一切,思想和技法都渐渐从生涩变为成熟。十年的时间对于神袛来说、不过是一弹指中的十二个刹那之一,而对于人世中的凡人来说,却已经是过去了一生中最好的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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