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人(11)

宁王被禁锢在京中数年,终于得以施展自身谋略,自然全力而为。此仗一打便是两年,宁王愈战愈勇,到了战事末尾,宁王出奇兵,夜入敌营大败敌军,取敌方大将头颅悬挂于塞北城墙顶,终结了此仗。

功臣凯旋前夜正是废太子忌日,皇帝独自于墓前静坐一个时辰,待到天色已暮才起身回宫。临走前他笑着敬了废太子墓碑一盏酒,笑容隐隐有解脱之意。

开城门迎宁王时,百姓围了大道两边,宁王于最前头骑马傲然而入。两年前还带有桀骜幼稚之色的少年,在两年边关战事磨砺过后,已蜕变得成熟而锋利,皇帝第一眼险些未认出他来。

大风猎猎,宁王下马上前来拜见圣上,身上铠甲仍锒锒轻响。他按礼节半跪,皇帝俯视他,又见他抬头望来,一双眼唯有不驯未曾变过。

皇帝悦然而笑。

庆功宴连办三日,皇帝与宁王冰释前嫌,对酌共饮。宴过后,皇帝却密下旨意,当夜突有禁卫军闯入王府中,拿捕宁王,罪名是宁王心怀不轨密渡军队入京。

柳翰林已被拔为翰林院承旨,听闻宁王被捕,策马急急入宫觐见圣上。得见圣上时,皇帝却未给他半点解释,只笑道:“朕有一事要jiāo予爱卿。”

这两年来宁王守卫边疆,已得军心民心,而他在朝中愈发放肆,近来所改的税制令百姓陷入恐慌,民间又有“皇家秘辛”传开,当今天子是灭绝人性弑父害兄才登上的皇位,德不配位。

时机已成熟,便到了收网之时。

皇帝赠了一封书给柳翰林,道:“待到尘埃落定之后,请爱卿将朕所写的一切公布于世。”

柳翰林已侍奉他两年有余,但仍觉自己看不透他,皱眉问:“陛下所欲为何?臣实在难以理解,您……”

话未问全,便有侍卫一掌劈在他颈上,令他晕厥昏睡。

皇帝接住他软下的身子,jiāo予侍卫,敛眉命道:“将柳翰林送回府,好生照看。”随后掸掸衣袍,又是许久过后,他对身旁之人下令,“所有人都出去,留朕一个人清静会。”

已有“卧底”偷取虎符,也有忠心之士去解救被困的宁王,被他命令密渡入京的军队骤然被冠上反军名头,届时定然陷入慌乱,正巧与宁王境遇相同,只能顺势揭竿而反。

他已将当年废太子被陷害之事清清楚楚写明,从宰相如何置换皇上所服的药物、如何嫁祸于皇后太子,写到皇后与太子被囚禁时受尽迫害,凄凄惨惨亡于宫中。宁王深明大义,此番回京不是因为守边护国凯旋受封,而是要回来为太子洗清冤屈,将那罪人赶下皇位。

而他呢,不过是一个昏庸皇帝,迫害宁王未能成功,于是一把火烧了皇宫,在心腹相护之下灰溜溜潜逃出宫。

皇帝掌中握着那双鲤金坠,又再次将那宝剑抱了出来,端详这二者许久,无奈摇头,又笑着低头一吻。

到了如今,他只有这两物难以舍下。

庆功宴余韵未去,皇宫中仍灯火通明,宫人未察暗cháo汹涌,一如往常庸庸碌碌来来去去。

骤然之间,御书房方向一声巨响,大火bào起!

火势燎燃极快,不过几息之间,已疯狂扩散烧了半个花园。近处宫人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运水救火,但正门处被厚厚大火覆牢,一时难以扑灭。

皇帝引爆机关后便坐回御座之上,听着周围火焰轰然炸起的声音,殿外宫人们焦急惊恐的尖叫声。浓烟滚滚熏开,大火如恶魔跳跃四散,吞没屋梁玄柱,狂舞着向他bī近。

火包围了他,热意蒸蒸几要将他烫熟,呼吸也在这浓烟之中变得稀薄。

但皇帝释然而笑,他左手拥剑,右手去触桌上酒盏。

美酒入喉,他畅快痛饮,最后将那酒盏掷于地面,清脆咕噜响了两声。

意识已弱,眼前之景也渐渐变得不分明。皇帝睁着眼,颓然垂手,望着天顶那遭火舌舔舐即将塌落的房梁。

若说死前最后的心愿,仅有一个,但那过于贪心了,他从不敢想。

远远似有一人踏火御风而来,冲破火幕,身姿在红彤烈火中潇洒无拘。皇帝努力睁了睁眼,又再次闭上,自嘲地想,原来临死之时他仍会挂念那不可能之事。

他蜷缩在御座之上,已失了气力,仅想将怀中的剑抱得更紧一些。突然之间,却有一人扼住他下颚bī他抬头,将一湿润帕子覆在他口鼻之上。未待他有更多反应,那人就要将他抱起,动作qiáng硬,似带着不悦与无奈。

“谁敢擅闯御书房……”皇帝吃力发问。

那人仅是责怪般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将他横抱起来向外奔去,自始至终一字未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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