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归墟(36)

她在遥远的哀塔里睁开了眼睛,七千年前的符咒一瞬破裂。

然而,在睁开眼的一瞬间,她就知道、她的王已经死了。

虽然九天上的“神”曾经答允了她的愿望,然而纯煌毕竟还是死了……那个在碧落海深处对她宁静微笑过的王、那个在星盘前虔诚向她询问命运的王,那个不愿当帝君却被命运硬生生推上玉座的王——她曾发誓不惜一切侍奉的纯煌殿下,已经在七千年前就死去了。

原来,神也有做不到的时候。

身体里的烈火仿佛一直在燃烧,灼烤着她的身心,也灼干了心里的最后一滴泪。

“龙神,虽然纯煌已经死去,但溟火的心意未曾改变。”她静静地开口,仿佛下了最终的决心,“溟火醒来,唯一的目的就是协助族人、在碧落海的废墟里重建海国。”

龙神无言地看着跪在眼前红衣的女祭,沉声:“女祭,新海皇想见你。”

“是。”溟火低头领命,眼里却有忍不住的光芒。

——七千年了,纯煌的继承者、隔世而出的新海皇,究竟是什么模样?

碧水离合,金色的帐子里,四角的流苏随着潜流飘荡。而那个静默地卧在榻上的男子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眼神阴郁而空茫。

溟火只看了他一眼,便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太像了!

一模一样的面容五官,那一瞬,她几乎以为是纯煌再度复生。

然而,当他的眼神转过来时,她便知道自己错了——那样的眼神,仿佛隐藏着看不见的冰冷的针,森冷而诡异,一眼便可以刺入人心的最黑暗部分,和纯煌那种宁静宽容的神情完全格格不入。

“溟火女祭?”榻上的人开了口,低低地叫她的名字。

“拜见海皇。”她在榻前跪下,捧起了他冰冷的手,恭谨地俯下身,将嘴唇印上冰冷的十戒,“七千年了,请容许我……感受您的存在。”

苏摩没有动,觉得那印在手背上的唇如同烈火般炽热。

“您一定吃了很多苦,”她低声说,“在海国覆灭前夜,我曾经占卜过。下一任海皇的血脉将在七千年后诞生,带领我们回归自由——但是,那会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她抬起头看着他:“对于您来说,所有的一切,都开始于结束之后。”

那样的话在耳畔回旋,让苏摩怔住——这,不是那个苗人少女在慕士塔格的雪地里,为他写下的判词么?原来……早在七千年前,他的命运便已经镌刻在了远古黑夜的星盘上?

他望着女祭,忽然间神色有些讥诮:“你,能看到我的未来么?”

“如果你能看到我的未来,”苏摩冷冷开口,“就应该知道——我马上要死了。”

“海皇!”溟火不可思议地惊呼起来,“这不对!不应该这样!”

“不应该怎样?”海皇嘴角付出一丝冷冷的讥诮。

“您不应该命绝于此刻!”溟火抬起了眼睛,望向水色之上的天空,仿佛也察觉了星宿的变化,脸色苍白,“不,不,这不对……为什么您的星辰移动了位置?和您的星辰并行的那颗星又是什么?不应该这样……我要去看星盘!”

“不必看了。”苏摩忽地大笑出声,从榻上支起了身子看着她,一字一句——

“溟火女祭……我告诉你,所谓的宿命、已经在我的手里改变了。如果你以为可以在七千年前就可以看穿我这一生存在的意义,那么,你大错特错。”

红衣女祭怔在当地,看着新海皇深碧色眼里的光,禁不住地微微颤栗。

——这……这是什么感觉?如此邪异而凌厉,肆意而强烈,如狂风般掠过一切,竟然可以无视宿命和轮回!这个人,真的是纯煌的继承者么?

“那您召唤我来,是为了……”她喃喃。

“是为了借助你的力量。”苏摩忽然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近身侧,冷冷注视,“我用星魂血誓打乱了整个星盘——溟火女祭,你的唯一责任、便是协助我,将这个紊乱的局面收拾善后……明白么?”

冰冷的手,扣在了她炽热的腕脉上,渐渐收紧。

他将心底的所有想法,通过念力无声无息地传达给了女祭。溟火愕然望着那一对碧色的眼睛,忽然明白了海皇的意思,渐渐全身颤栗。

“女祭,等所有一切都完成后……”苏摩抬起眼睛,静静凝视着金帐顶端——那里波光离合荡漾,宛如梦幻。身体在无声地溃败衰朽,然而他的声音却轻如梦寐——

“让我安眠于大海。”

这一夜,对帝都所有人来说,都漫长得如一个醒不来的噩梦。

无数的火焰从天空坠落,宛如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盛大烟花。然而,漫空掉落的,却是燃烧着的生命——冰族人以为纵横云荒无所不胜的征天军团,在一夕之间遭遇了惨烈的损失,九天九部八百多个精英战士只有六百不到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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