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龙战(172)

“嗯……喜欢……苏摩。”不知道把视线放在哪里,少女脸红的如同天边的夕照,喃喃自语着,但是眼神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欢喜,“苏摩……也喜欢白璎么?”

外表看起来还是少年的鲛人,眼睛却是比所有成年人都看不到底的,他不出声地笑了笑,似乎对这样的回答感到一丝意外:喜欢?——这个白族的太子妃,居然还处于只说喜欢而羞于说爱的年纪?

真是有趣啊……居然还有这样的空桑人。

难道她不知道她的族人,都淫糜腐朽成什么样子了么?

他伸出手触摸着怀中少女羞涩的脸颊,低下头去,凑近她温润的气息,吻向眉心的印记。

“呀!”在额发被撩起的瞬间,仿佛定身术解除了一般、华贵的少女蓦然脱口惊呼,下意识地用力、将盲人少年往外推出去,“不可以!不可以碰那个!”

剑圣的女弟子出身的太子妃急切间用上了真力,推得他踉跄着重重地撞上了墙。

然而蓝发的少年一言不发,只是扯断了尚自连着他破碎衣襟的发丝,微微冷笑了一下,转过身去,摸索着墙壁走开,一边冷冷留下两个字:“说谎。”

“苏摩!”惊魂未定,少女捂住眉心那个印记,追上去拉住他的衣角,哀求般地,“我没有说谎……只是、只是,这个是不能碰的。你……你相信我!”

“说谎。你还想做空桑人的太子妃……所以不想让一个卑贱的鲛人触碰到。”脚步没有停,少年摸索着墙壁继续往前,嘶啦一声、衣襟断裂。

少女怔怔地拿着一截布站在那里,因为矛盾和激动而微微发颤,然而自幼的教导还是占了上风,她不敢扑上去拦住那个少年,只是急切地分辩:“不是的!不是的!——我、我才不想做什么太子妃……但是我不能连累父王和族人……你相信我!”

然而,这样急切的说辞显然并未曾被接纳。

“本来就够可笑的……你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鲛人少年微微笑了起来,一指外面萦绕的千重云气,冷酷,“相信你?除非你从这里跳下去。”

“好!”耳边传来的回答、却是因为激动而片刻不迟疑的。

陡然间一阵风掠过伽蓝白塔顶上,一片羽毛轻飘飘地从云端坠落。

仿佛失明的眼睛陡然间就能看得见了,他眼睁睁地看到那个女孩子绝决地横眉掠了他一眼,身子忽然间往后倾斜,似乎没有重量一般地、从女墙的豁口上跃向大地。

他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怔怔地看着那个从来拘谨温和的贵族少女第一次展现出的烈烈性情,仿佛脱壳而出的雪亮利剑,瞬间划开他内心漆黑一片的天幕。

白璎!他忽然间极其强烈地想喊出她的名字,然而咽喉仿佛被利爪紧紧扣住,无法发出一个字。蓝发的少年鲛人踉跄着冲到了女墙边,手指接触到了最后一丝向上拂起的秀发。

那个瞬间,眼前忽然又恢复到了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不是那样的……错了,不是那样的!他怎么会有那样的记忆……

真实的过往并不是那样的……那一日,其实不是结束。

他成功地在那一日触碰到了太子妃眉心的那个印记,达成了自己多年来处心积虑谋划的企图。那个贵族的女孩脸色苍白地闭上眼睛,带着殉道者般的神色,任凭一个冰冷的吻落在眉心——空桑“不可触碰”的皇太子妃,就这样被一个卑贱的鲛人奴隶打破了婚前必须维持的纯白封印。

她必将被废黜,而另一个白族贵族少女将取代她的位置。

那都是青王的计策,而他,不过是一个如同阿诺般的傀儡——一个为了赎回自由而出卖了灵魂的傀儡。真正卑贱的鲛人。

他没有看见真正的“结束”。

在大婚典礼上,惊呼声响彻云霄的时候,他耳边尚自回响着她的最后一句嘱咐,而那个人却披着霓裳盛装、从白云雾霭中如同白鹤羽毛坠落。那是他的手再也抓不住的东西。

“相信你?除非你从这里跳下去。”

——她果然做到了。

那便是彻底的终结。

百年后,他乘龙御风,飞向昔日一切恩怨的起点。他在风中低下头,颓然抬起手抵住了额头,蓝色的长发如同水一样覆盖了他的脸。

白璎,白璎……喃喃念出的那个名字随着呼吸一起灼烤着他的心,将所有记忆焚烧。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自己就爱着那个白族的少女。

然而那一句话,却百年来一直不肯说出口。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呢?是什么样的诅咒,封印了这一句本来只要一说出口,就能改变彼此一生的话?这原本是他这黑暗龌龊的一生中、唯一接近阳光的机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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