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路可退(296)

他吃完把袋子里其余几颗全压枕头下面,就像当初在精神病院里保存青山楂一样。他躺好看着孟老太,终于想起来询问:“奶奶,你是谁啊?”

孟老太也回到小床上去:“我是你姥姥。”

“呀……”林获翻个身,他早就不记得董小月长什么样子了,连林木夫妻,也就是他爸妈的模样都忘得一干二净,“姥姥,爸爸妈妈呢?”

孟老太答:“爸爸妈妈去世好多年了。”

林获琢磨了半天,去世就是死,他弄明白之后理所当然地说:“你也死了呀,我也死了,姥姥,我成红鲤鱼了。”

孟老太被林获绕得头晕,有点乱套,合着是把她当成小月姐了。哭笑不得,却又解释不清,她准备给林予打个电话,让林予亲自跟林获沟通。

更重要的是,她不放心林予和萧泽的情况。

电话很快接通,是萧泽接的:“姥姥?你那儿怎么样?”

“都挺好的,豆豆也没闹。”孟老太下床坐到林获的旁边,“小予呢,让他们哥俩说说话。”

林予正在洗手间刷牙漱口,已经是今晚第四次刷,漱口时泡沫里掺着牙龈出的血。他努力克制不去想白天发生的事,可是越克制越疯狂,一遍遍想起贺冰说的话,想起过去许如云和林获受的罪,又想起台阶前的那片血泊。

他止不住呕吐,掏空胃部只剩一滩酸水,喉咙火辣辣的像被刮了几刀。

但握住手机那一刻他平静了,心揣回肚子里,稀巴烂还是正愈合,都暂时上了一管强效止痛剂。他忍着剧痛吞咽开嗓,轻轻问:“豆豆,困不困?”

林获也捧着手机,像捧着易碎品那么小心:“小予,我、我先死了。”

林予已经受尽刺激,闻言吓得打了个摆子,他连坐都坐不住,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豆豆,你不会死的,我明天就回去,你一定等着我。”

“我等你。”对于长句,林获只抓取最后部分,“我记得,橘色是陶渊明那个色,我能把你认出来。”

林予一怔,总算明白了林获的意思,他颓然跌在床上,因为惊吓而哽咽起来:“豆豆,你没有死,我也没有死,等你出院了我们还要一起去上课,我犯困的时候你得负责捅我。”

电话那边没声了,林予便一直重复这句。林获张着嘴巴,孟老太帮他擦去嘴角流下的口水,他癔症好半天,喃喃地说:“我还活着啊……可是我害怕,我想死了。”

林予再也支撑不住,漫天的黑色回忆朝他涌来,钢针铁网铺天盖地,他翻身埋首在床被中恸哭,一声声颤着肩膀,胸腔深处搅起呼啸的哀鸣。

萧泽看在眼中跟着心脏抽疼,压在林予背上将对方完全笼罩住。他拿过手机说了再见,挂断后在归静的屋子里抱紧林予,亲吻发心,勒紧胸口,安慰的话实在苍白,不说也罢,就这么陪着发泄,等着这场梦魇结束。

林予筋疲力尽的那一刻止住哭声,被单湿了一片,嘴巴压过的手臂上还落下一块血迹。他成了丧失一切的木偶,被萧泽拎起抱在怀中擦拭安抚,靠着对方的肩膀只剩下抽搐。

“忽悠蛋,不要再哭了。”萧泽用纸巾轻轻擦林予的嘴唇,把温水喂进去,抚着脖颈帮助林予吞咽,“嗓子破了,牙龈流着血,今天不许再哭,要哭等明天再哭。”

林予整个上身不停抽搐,含着一小口热血呢喃:“我想忘掉,我什么时候才能忘掉。”

许如云的死,林获受的侵犯,他被厌恶至极的那段生命,他什么时候才能忘得一干二净。蔺溪镇上青色的麦子一茬接着一茬生长,山林里的萤火虫来来去去也不曾彻底飞尽,他的记忆不要这样,他想一夜过去就完全踏出噩梦。

萧泽将棉棒探进林予口中擦血,断续着用掉了多半包,他放弃了,搂紧林予吻下去,紧到对方无法再动弹。口腔弥漫着热血的腥甜气,他的舌尖被林予颤抖的牙关磕绊,吮吸之间将林予微弱的抽气声变成了喘息。

林予紧闭着双眼,抛空一切沉沦在萧泽的亲吻中,周遭温暖,强有力的心跳感染着他,他由破碎变得完整,脑海中闪现出天光大亮的一幅画面。

那是公园外面,他支着桌椅摆摊,带着墨镜仰着头,老头老太太们恭敬地喊他“林老师”。

人群外有个混不吝说他非法传教,他定睛一看是萧泽,没想到那一眼定下了这辈子的后半程。

他认亲、爬房顶、把萧泽看光,萧泽给他起外号,给他摊两个鸡蛋的大煎饼,站在台阶上牵他的手,砸给他一本厚重的盲文书。

那时是夏天,满树的蝉鸣都不及他心跳的动静响。

他幻想过太多太多,比如给富豪算命发大财,五大灵力一一参悟带着林获得道飞仙,又或者是兼济天下看谁倒霉就对人家一帮一。可他从没幻想过会遇见一个萧泽,感受一件又一件好到不真实的小事儿,没完没了,做梦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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