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1050)

“这个人您说怎么样?”余罪问,似乎心里的疙瘩还拧着。

“论工作能力吧,还可以,办事爽利,但后来就不知道了,应该是落到俗套里了,腐败堕落,被糖衣炮弹击中了。”马秋林笑着道。

余罪就喜欢马老这种云淡风轻的样子,他总羡慕一个人能活到这种心态和境界,他一骨碌起身道:“最后和他谈话的是我,本来我觉得这个人死有余辜,可为什么见了之后,又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呢?”

“哈哈……那你说说,怎么就兔死狐悲了。”马秋林笑着道。余罪回忆着,把两人说的回忆了一个大概,作为听众的马秋林,几次摩挲着下巴,抚过眉毛,几次听得他有点皱眉头了,皱着眉头偶尔还审视着余罪的表情,话完之时,余罪摊手道:“……就这样,半截子就结束了,我一直没看出来他是什么心态,过了几天听到他的死讯才想起来,这家伙是已经准备好了。”

“单从最后这一件事上来说,他还是值得你送个花圈的,他选择了一个比较有面子的死法,估计很多人会大松一口气了,还行,有这种勇气,没白当几十年警察。”马秋林评价,似乎褒大于贬。

“还行?”余罪愣了下,没想到马秋林评价居然不低。

“那当然,你可以逆推一下,如果他不死会是一种什么情况,从生理角度上说,没有人能熬得过连续审讯,迟早他要认罪,这由不得他;他干得那丑事,迟早都要被刨出来,这也由不得他;还有在他身后的,可以采取这样那样的措施,来对他施压、对他甚至对在乎的人进行威胁,这也由不得他……与其把命交给别人手里操纵,倒不如来个痛快了断。”马秋林清晰地描绘着,这和余罪的想法很契合。

谁都能想到这儿,但未必谁都能做到这一步。

余罪看着马秋林,似乎这么黑暗的事在他嘴说出来,就像个玩笑似的,他奇怪地问着:“马老,现在能触动你的事,似乎不多了啊。”

“一个黑警察而已,遍地都是,至于这么上心吗?”马秋林笑道,看余罪不解了,他小声道:“从严格的法律意义上讲,包括你、包括我、包括我们身边大部分同事,都涉黑。”

余罪扑哧笑了,马秋林也顽皮地笑了,笑着道:“我知道你纠结在什么地方了,是不是觉得自己一直站在‘好不了,也坏不透’的人生十字路口,无从选择呀?”

“哎对!”余罪惊讶地道,自己纠结的事,被马老一句话就点破了,他点头道:“您说呀,马老,我还真有点心虚,您也了解咱们这办案水平,拳脚相加、连唬带诈,就即便对方是嫌疑人,有时候咱心里也不忍。平国栋被捕前托我,让我看看贾梦柳去,就是贾原青,那个被我栽赃的副区长的闺女,我鼓了几次勇气,都没敢去……好像我做错事了似的,有愧呐。还有八月份在深圳,有个女嫌疑人,上午看着还好好的,下午变成一堆残骸了……我这段时间睡眠都不好,一睡下,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余罪摇头晃脑,眉目带愁,说得有点凌乱,不过都是心事,这心事,也只能给有过同样经历的马秋林讲讲了。马秋林认真地听着,几次笑了,等余罪一堆牢骚发完,他直问着:“那你为什么不辞职走人呢?”

“辞了职我干什么去?干不了啊,再说这工作在我爸眼里,是个很体面的工作,真要再回去做商人去,我爸第一个不答应。”余罪道。

“那就是说,当警察这个职业选择,绝对是不会错,对吗?”马秋林道。

“对呀,总比当贼强。”余罪道。

马秋林笑着一抚余罪脑袋又问着:“如果现在面前一个小偷,偷了我钱包跑了,你会怎么样?”

“揍他狗日的。”余罪直接道。

“对呀,这第一反应错不了,所有的人都有这种想法。”马秋林道,再问着:“如果再碰到一个杀人的、强奸的、抢劫的落你手里,而且拒不认罪,你会因为心里对其他事的内疚,而放他一马?”

“那肯定不会。”余罪直接道。

“如果再遇到平国栋这样一个黑警察,即便他学富五车、满腹经纶,能说得天花乱坠,把自己说成一个什么什么牺牲品,说成什么什么殉道者,你会放他一马吗?”马秋林问。

这个……似乎不会,余罪摇摇头。

“这不就对了,法律是这个社会的最底线,突破这个底线,就必须受到惩罚,否则这个社会的安定就无从谈起。小事上对错是可以混淆的,大体上的黑白,却是不能抹煞的,他哪怕就是一个功臣,落到这一步也不值得同情,是他自己的选择。”马秋林道,“这种人,值得欣赏他的勇气,却不值得同情他的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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