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154)

傅国生在门闭的一刹那奔向放风仓,他跑得最快,奔到哗哗流着的水龙头前,往脸上泼着凉水,大口喘着气,接着后面一窝蜂奔出来了,凉水泼面,喉咙里像野兽一样嘶吼几声,慢慢地药雾散去才缓过这口气来。

咦?傅国生缓过来时,才发现余罪早坐在角落里了,敢情比他还早,他奇怪地问着:“你进来还没清洗过,你怎么知道往这儿跑?”

这种清洗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跑得慢的都被呛得厉害,严重点的被呛昏厥也有可能,余罪抹了把脸笑道:“不能我干什么事都让你意外吧?这还需要用脑袋想。”

对了,不需要用脑袋想,肯定是往通风的、有水的地方跑,傅国生笑了笑,又和余罪坐在一起了。一仓的人犯都聚集在放风仓里等着药味走走,不少在骂着管教,每每清洗,都跟进毒气室了一样,那股劲好半天你缓不过来。特别是今天进来的新人护照哥最惨,不小心回头被喷了一脸,蹲在水龙头前,一把鼻涕一把泪,比死了爸妈还难看。

甭指望有人同情他啊,不但不同情,反倒是看着有人比自己惨,很有一种安慰似的,不少人哈哈大笑着逗着新人,余罪也心有余悸地随意道了句:“这是什么东西,这么呛?”

“杀虫剂呗,就治这个的。”阿卜道了句,露着腕上新出的一个豆点,像个青春痘,红圈白点,一挤一小点脓。

哪里都有职业病,监狱里也有,疔疮、温疹、寄生虫、红斑以及不知名的肿疼,即便是每天把监仓打扫得再干净,也挡不住这些东西在没有阳光的地方滋生。

傅牢头早习惯了,白话着道:“主要成分是生物丙稀菊脂,抑制螨虫类的;另一箱里应该是敌敌畏、基丁醚成分,这要是不通风的话,两箱把咱们熏倒没问题。”

“这也太不把咱们当人了吧,就这么喷上来。”余罪笑着道。

大家都笑了,其实进来的都已经习惯自己不把自己当人看。众人笑着的时候,余罪眉头微微皱了下,那是因为刚才那个拗口的药名的缘故,“生物丙稀菊脂”、“基丁醚”,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可这个名词,在这个遍地文盲法盲的地说出来,似乎让他觉得不合时宜了。

“这货不是卖假药的吧?”

余罪看着谈笑风生的傅牢头,联系这货又有钱、又有人缘的表现,下了如是定义,不过他按捺着自己的这份好奇没有去问。

这里的人每一位都在外面发生过精彩的故事,那些精彩足够延续到这里,成为无聊生活的慰藉,有很多根本不用问。

这不,药雾刚刚散去,离下一顿饭时间尚早,一群人渣又开始折腾了,而且今天折腾的颇有新意,连余罪的兴味盈然了。

干什么呢?偷东西。对,模拟偷东西。

前两天刚从擦地板升职到洗饭盆的安徽佬,因为嘴上留着短觜胡子的缘故,被人叫短毛。他给瓜娃一干人开讲了,这是个惯偷,不过这里英雄无用武之地了,人渣们个个是兜里比脸还干净,怎么偷呢。

豁嘴哥有办法,把报纸叠起撕了一摞,当钱使呢。给围观的一人一摞,让短毛偷,本来想着众目睽睽他无计可施的,却不料短毛兄弟那可是大风大浪过来的,哀求着豁嘴道:“大哥,您不能这样啊,难度太大了,我们偷东西都是在别人不防备的情况下得手的,您这防备上了,怎么可能下手。”

“没防备算什么本事?防备着也能偷走才是本事呢。”豁嘴难为着这位小兄弟,得意地一挥手,惯例要扇下人一巴掌。短毛兄弟更贼,一笑手一扬,两指夹着,豁嘴一激灵一摸口袋。

得,东西早易手了。根本没看见,直到短毛摊开手,一小叠钱状的报纸才现出来。

哇,都没有看见怎么偷的,咦哟,被那些隔行如隔山的围住了,短毛的表现欲被激出来了,拍着肩膀教着瓜娃兄弟道着,兄弟呀,手得准,你眼睛别看我,看我你的东西就要丢了。说着手一翻,瓜娃被非礼一般尖叫一声,一摸口袋,东西早没了。

跟着又逗另一个,兄弟,你看我这只手是怎么伸的。那人一看短毛的手,他扬着,似乎指头和别人长得不一样。不过他好奇地看时,早有人哈哈笑了,因为短毛另一只手早伸进他的口袋里了,一眨眼偷走东西,那人嚷着不算……短毛有理了,反问着,怎么着,你还能相信贼跟你讲道理?

这几下玩得那叫一个精彩,从别人口袋里偷东西就和变魔术一般,惹得全仓兴趣大增,于是众人围着短毛,这位老贼开始传道授业了。当贼嘛,关键是声东击西,转移目标的注意力,不管你怎么转移,只要他的注意力不在口袋上,你就能下手……当然,专业技能也是很重要滴,咱当年苦练的时候,每天都是对着木桩戳指头,直到戳到食指中指伸出去一般高才算合格……不信呀,那我做个你跟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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