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343)

慈海心中腹谤着阳烈的无知,面上却维持着淡淡的神情,“君侯似乎忘了,潞景伤得以直击炎国,是因为他能够过道周境。如今周国掌权的乃是长新君樊威慊,他为什么要答应这种条件?换言之,他们中间又有怎样的协议?君侯,如今夏国商国内乱未解,唯有周国长新君借助幽夫人之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入主中枢,正是他扩张的大好机会……”

“什么!”阳烈再难掩饰心头恐慌,脸上写满了惊惧的神色。他如今并不十分担心阳千隽作怪,毕竟,两人已在日前达成了秘密协议,除非一方彻底败亡,否则炎国乱相即可稍解,却想不到会突然迎来一场战事。饶是他平生杀人无数心狠手辣,此时此刻也颇有些乱了方寸。沉吟良久,他终于露出了狠毒的神色,“好一个长新君,寡人真是小觑了你!既然真的要打仗,那就不妨来一个乱战天下,横竖局面都不能挽回了!”

慈海的脸色顿时一沉,他虽然并没有寻常佛宗弟子的慈悲心肠,但毕竟不忍心眼看着天下乱离,所以才会亲身来见阳烈。眼见此人至今仍旧执迷不悟,他不由心中暗叹,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股抽身而退的心思。

“慈海大师,你在军中威名犹在,倘若战事不利,寡人少不得要借重你的力量!”阳烈倏地转过头来,用一种热切无比的目光紧紧盯着慈海,一字一句地劝说道,“寡人知道你心忧百姓才会留下,可是,一旦北狄攻势大盛,遭殃的还是炎国子民而已……”

“老衲知道了!”慈海起身淡淡地答道,“若是事机真的无法收拾,老衲自会设法相助,只是军中将士是否会听号令就不知道了。”他犹豫片刻,最终仍是忍不住劝道,“君侯,凡事有因必有果,北狄和炎国之间尚且隔着一个周国,潞景伤为何要舍此击彼,君侯不妨好好想想!”他微微合十为礼,头也不回地步出了大殿。

慈海最后一句话颇有些莫名其妙,听在炎侯阳烈耳中分外刺耳,可是,他深知慈海并非那种喜好危言耸听的人,既然这么说,一定是知道了其中隐情,只是不好开口说出来。他左思右想仍然不得要领,顿时愣愣地站在原地,心中掀起了万丈波涛。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外间突然传来了一个惊惶的声音:“启禀主上,夫人……夫人病倒了!”

阳烈的心绪本就极坏,闻言立刻气急败坏地喝道:“夫人既然染疾,还不赶紧宣召太医!你们这些伺候的是做什么吃的?”

话音刚落,庄姬身边的心腹内侍宋丙便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俯身叩首后奏道:“启禀主上,夫人把所有前去诊病的太医都驱赶了出去……她说……她说……”

“夫人究竟说什么?”阳烈越来越不耐烦,脱口怒喝道。

“夫人在迷迷糊糊的时候说,她还是死了的好!”宋丙吞吞吐吐地道出了一句话,顿觉衣领一紧,眼前立刻多了一张狰狞的脸。原来,他整个人都被阳烈提了起来。

“混账!”阳烈狠狠地瞪着宋丙,好半晌才将其扔在地上,自己飞也似的朝庄姬寝宫冲去。果然,平素安静肃重的风仪殿外尽是内侍宫婢,谁也不敢闯入,就连那些太医也是束手无策。见到炎侯驾临,所有人都慌忙俯伏于地,为首的太医小心翼翼地禀告道:“启禀主上,夫人将所有内侍宫婢都驱赶了出来,而且不许臣等诊病,说是……”

阳烈再也无心理会那些杂七杂八的言语,冷冷环视众人一眼后便进了风仪殿。那张华美的床榻上赫然是庄姬的身影,只是平日的丰腴再也无影无踪,无论是从那苍白的脸上还是从那病弱的身躯上,阳烈都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死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恨恨地一拍额头,上前坐在病榻边,轻轻地出口唤道:“馨儿,馨儿?你醒醒,是我啊!你怎么这么傻,如今你贵为夫人,有了疾病自然应当医治,怎么能够轻易舍弃一切?就是不为了我,你也得为明期着想,她身在中州无法尽孝,你要是有一个万一,她又该怎么办?”

庄姬终于睁开了双眼,但里头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神气,望着丈夫的目光中也尽是冷然。“主上姬妾无数,就算少了我一个也无碍大局,至于明期……她已经长大了,我是否活着也无所谓!你夺走了我最美好的时光,总不能夺走我寻死的权利吧?”

阳烈终于勃然色变,他怎么也想不到,庄姬会有这样的决绝之举,而且事隔这么多年,她居然再次重提旧事。刹那间,他压抑已久的妒忌和愤怒终于爆发了:“好,很好!这么多年了,你居然始终忘记不了他,居然还在惦记着那个死人!寡人对你有哪一点不好?就算你没有子嗣,你的夫人之位也从未动摇过。荣华富贵,安逸之乐,寡人有哪一点亏待了你?你,你真是太薄情寡义了!”盛怒之下,他顿时倏地站了起来,转身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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