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出书版)(84)

平舟看着他并不说话。他的伤口在刚才那一击的时候裂开了,血又迅速地流出身体。

飞天捏个响指,远远地天马跑了过来。“你可以不答应。”飞天看看天色,“我一样也是要救你,不过能不能救得活可没准。当然,你以后也不一定要听我的话。”

飞天给他重新扎伤口,然后把他放到马背上。平舟注意到控缰的手,指甲缝里还有凝固的血,不知道是谁的。但是指甲亮亮的光泽,这个少年生气虎虎,像一只精力过剩的小兽。

那是他们第一次的见面。

平舟以为这是个世故的少年,手段狠辣,刀头舔血。可是见了奔雷之后,才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

那个少年会撒娇说在大风里迷了路,会狼吞虎咽地吃东西,和穿着东战军装的其它少年打成一片,还会时时记得给他上药。

东战的军医卖力地替他治伤。飞天拿着一柄小刀在手里抛上抛下,“你的剑呢?剑客怎么能把剑都丢了?”

他一直不说话。

飞天吃吃笑,“不过你长得不错,和帝都双璧站一起也不差,怪不得别人想占你便宜。”这话说得很随意,但是没有一点侮辱或是下流的意味。

他有明亮的眼睛,说话的时候常常大笑出声。在幽冥涧里初见的那种陌生和恶意的伪装,在他所熟悉的环境中褪得一乾二净。

“对了,”飞天说:“明天我们要拔营,你要不要跟我们走?”

平舟还是没说话。

薄薄的小刀在飞天灵活的手指问翻转交迭着,“我给你留下伤药和盘缠,你自己小心吧。”

但是第二天他们没能走,又遇到了战事。

军医很晚才来给他换药,平舟说,想去看看那个少年。

飞天一身是血,正在往下褪衣服。染满了鲜血的轻甲扔在脚底下,他因为忍痛咬着唇。不知道什么时候受的伤,衣服和伤口黏连一起,飞天痛得扯,越扯越痛。飞天的身上有许多细细碎碎的小伤口,泛白的、沉紫的、鲜红的,软的、硬的、痂痕或是嫩肉。

飞天龇着牙笑,因为痛所以笑容很古怪,“你不养伤跑来干什么?”

平舟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我知道孪城有地下暗道。”

飞天愣住了,本能地问:“你怎么知道?”

平舟冷静地说:“我是孪城三剑之一的无忧剑。”

飞天怔着没说话,平舟的声音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样客观平静,“在幽冥涧我杀的那个人是断肠剑,他是我师兄,也是城主的独生子。”

平舟说了许多,最后飞天扑上来捂着他的嘴,把他按在了营帐里的地毡上。“我没去过幽冥涧那地方,你也没去过。”飞天的眼睛很亮,脸背着光,可是眼睛真的是晶光四射,“谁也没去过,那里也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他松了松手,平舟躺在那里看着他,飞天身上那些本来已经凝结的大小伤口又一起流血,蜿蜒的红蛇在他的身体上慢慢爬下。“谁也没去过。”飞天又自言自语似地说了一句,往后坐倒在地上,因为疼痛而扭紧眉头。

还是个天真的少年。并不是你说没有,那些事就真的没有发生过。但是那个少年的认真表情,像是真的可以抹去一切,那些不堪回想的记忆。

没有人知道无忧剑平舟为什么变成帝都的一分子,和身分最高贵的一批人在一起,地位高得让人仰望。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飞天真的说到做到,他从来不提幽冥涧三个字,也从来不和他说起过去。他只会说:“平舟,你看这个字怎么写?”又或:“平舟,你这招不大对头,最好再问问奔雷应该怎么用力。”再没人知道幽冥涧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但平舟却知道,自己,还有飞天,因这三个字而相识,然后,在一起。所以,等飞天成了飞天殿下,他离开了帝都,抛下闲职去做飞天殿的杂役。这没有任何理由,他不需要什么理由,顺理成章地可以这样做。因为他告诉旁人,飞天救过他性命。因为他没有告诉过旁人,飞天在他的心中,是个红衣黑发,漫天芦花中的少年。

尽管在漫长的岁月中,平舟已经多少次为他头痛烦恼过,也恨过,也想放弃他,也想就这样随波逐流任他去。

“你可以为我成年吗?”那个声音有些颤,眼睛水汪汪的,脸庞不知道是因为难堪还是羞耻而泛红。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或者转身跑掉一样。

可是最终他说:“很抱歉,殿下。”

他看到飞天脸上的绯红一瞬间就全褪掉,变得煞白煞白。有些颤抖的唇迅速抿了起来,紧紧的一条泛白唇线,平舟甚至注意到他笼在广袖下的手指紧紧蜷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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