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172)

“且慢。”

朱辅话音刚落,就传来了这一声。众人循声望去,这才发现是主位上坐着的应天府尹吴雄。尽管吴雄病恹恹的,在场众人比他官职更高的好几个,但应天府衙毕竟是以吴雄为主,一时哪怕彭礼大为不快,费铠亦是暗恨吴雄多事,但竟只能听其说下去。

尽管徐迢不是正经进士出身,荣升经历亦是走了魏国公府的路子,但吴雄为人更加重才,对徐迢的案牍功夫原本就很满意,再加上徐迢偶尔进言都能说到他的心坎里,今天这外头闹事正一锅粥的时候,别人都想着如何不惊动他这抱病的府尹,可徐迢一来就提请他接下案子,他自是对其更生爱重。此时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他渐渐对徐勋生出了几许爱屋及乌。

“让那徐勋进来吧。今日所议之事,他原本就是苦主之一,何妨也听一听他怎么说!”不等有人反对,他就正色道,“刚刚那百十个人乱哄哄的,我本待要见,可为防出事,只能吩咐下去先安置了,如今只他一个,是傅公公魏国公都认识的,又和徐经历有亲,见一见不妨事!况且,今日秦淮河上文德桥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诸位之中大多数和我一样,可称为这大明南京城的父母,岂可当做区区小事?”

有了吴雄这句话,沈推官自是连忙行礼之后出了门去。待到正门口,见徐勋仍然一如他离开时那般身躯笔挺地站在那儿,他便换了一副远比刚刚亲切的笑容。

“徐勋,吴大尹和诸位大人要见你,进来吧!”

尽管徐勋猜到此时应天府衙兴许还有其他大佬在,但沈推官的说法无疑印证了他的猜测,再加上对方这异常热络的态度,他立时弯腰拜谢,这才跟着沈推官入内。一路上,见沈推官并未公事公办,而是有意放慢了步子,只领先他半步许,言谈中将内中大堂上的一众大佬林林总总都数了一遍,他知道对方有意提醒,快到大堂时就轻轻说了一句话。

“多谢沈推官厚爱,来日若是能够,定当厚报!”

沈推官多年老刑名,办案手段犀利,但为人却油滑,这一路走来就是为了卖个人情,见对方听懂了,他心里很是满意,思量片刻就提醒了最后也是最要紧的一句:“正好朝廷有旨意,从京城派了协理北镇抚司的李逸风李千户来查办工科给事中赵钦的案子,你若有冤情尽可畅所欲言,不用藏着掖着。”

京城果然来了钦差,而且还是在这样节骨眼的一天!

这一整天中,徐勋经历了今生今世最多的大起大落,听说此事与其说是如释重负,不如说是心中感慨。然而,当跟着沈推官跨进大堂门槛的时候,他立时收起了那些散乱的心思,依礼上前拜见。所幸和他想象中变成磕头虫相比,不过是一跪之后,主位上坐着的那个鬓发斑白的老者就颔首说道:“这不是在公堂上,起来说话。”

所谓观人,总脱不了观其形貌,观其言行举止,观其气度应对。吴雄在官场多年阅人无数,见徐勋行礼的动作犹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闻言站起身后从从容容一站,却是不卑不亢,待到他随口问了几句,这年纪不过十五六的少年郎不但应对得宜,而且言语流畅通达,他不禁更是点了点头,竟是看着徐迢道:“到底是你看中的后辈,不错。”

吴雄对徐勋的赞赏徐迢可以不放在心上,然而,这话里话外对自己的称许他却不能不放在心上,一时喜出望外。所幸他官场浸淫也有些年头了,深知这等高兴劲不可放在脸上的道理,当下连忙谦逊了两句。岂料就在这时候,彭礼仿佛无心似的开口说道:“若是照徐经历先头所说,这徐勋不是已经不属太平里徐氏一族了么?”

徐迢闻言一滞,魏国公徐俌就慢条斯理地说道:“亲长不仁,况且那徐氏长房居然和外人勾结,不足以继宗祧,想来也该另选贤能了。至于先头出宗之事当然可以不算……”

当初不惜散尽家财,徐勋为的就是要摆脱徐氏一族,此时徐俌这一开口,徐勋生怕其好心办了坏事,正要开口,那边厢傅容就轻咳了一声。

“徐勋的身世确实有不清不楚的地方,过去的事就过去了,眼下正事要紧。”轻轻巧巧把话题岔了开来,他便反客为主似的冲着徐勋问道,“徐勋,你刚刚在应天府衙外击鼓,说是赵家逼婚,于是逼得你未婚妻投水明志。这事是你道听途说,还是怎的?”

“是我亲眼所见。”

徐勋见众人全都留神倾听,当即把自己怎么去的沈家,怎么得知消息从沈家一路沿贡院街,怎么看到沈小姐投河,怎么跟着别人一块跳下河救人,怎么看见那些人捞起凤冠和那一件件首饰,可不见人的踪影……他本就是一副好口才,说得绘声绘色,到动情处就连自己的眼睛都红了,更不要说此时听到沈悦那番话的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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