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68)

虽是中官,但傅容是正儿八经宫中内书房出来的,镇守南京之后闲暇极多,更喜欢没事就涂抹几笔山水。这会儿他站在书桌前,示意了旁边的小宦官扶着纸,就专心致志地给那三两枝桃花上颜色。眼见得那粉淡得宜的色彩遍布枝头,他不禁微微一笑,搁下笔才放下刚刚卷起的袖子,外间就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公公,陈大人来了,还正好在门上遇着了郑公公。”

“哦?这两个人倒碰的巧。”傅容示意那小宦官先把画挪到一旁的案桌上去晾着,这才笑道,“既然来了就一块见吧,差个人领路带他们来书房。老郑无事不登三宝殿,想来不至于盘桓多久,去把之前收着的那几两贡茶找出来待客!”

“好你个傅公公,那贡茶虽金贵,你这财主何至于才只有几两?”

说话间,就只听轻轻的咿呀一声,外间门仿佛是被人推开了。不多时,就有人打起了门帘进来。走在前头的是一个相貌端伟五十开外的老者,只见他一身淡青色的杭绸长袍,脚踏半旧不新的黑色布履,腰上系着一根已经有些发白的银带,看着竟是犹如寻常老儒。而一旁扶着门帘侧身让老者先通过,随后才放下手跟着走进来的,便是穿着锦衣官袍的陈禄。

傅容抬手吩咐小宦官下去倒茶来,这才笑吟吟地说道:“你这话可就不中听了,要说你到南京还比咱家早十年,咱家是财主,你可不得是金主?看中了那茶叶你带走就是,可保不准咱家明日就到你家去,看中什么就直接顺了回来!”

来的老者乃是南京守备兼南京内官监太监郑强。虽是比傅容年轻四岁,但他成化十六年就掌南京内官监事,成化二十年升南京守备,弘治元年督修南京内府诸库藏,真要比在南京的资历,却是比傅容更久远。因而,此时听傅容这调侃,他的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缝。

“那敢情好,但凡傅公公你能入眼的,看中就尽管拿去!”

两人彼此调侃了一阵子,陈禄又上来见礼,傅容只摇了摇手说免了。待到小宦官拿着丹漆小茶盘送上了三个成化窑的小瓷盅来,三人一人取了一个在手,说是来要茶的郑强却只微微抿了一口,当即直截了当地说道:“傅老哥,咱们也不是外人,咱家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咱家那个儿子你是知道的,应天府学生,这已经好些年了,读书不上不下。咱家如今年纪一大把,想用这老脸最后帮他一把,给他谋个前程,想请你一块帮忙说项说项。”

“这事自然义不容辞。”傅容一口答应,随即犹疑地瞥了陈禄一眼,这才又看着郑强说道,“只是如今风头不妙,老郑你若是能等,最好再等等。”

“等?”郑强一下子皱紧了眉头,没好气地说道,“傅老哥你若是有难处就说清楚,咱俩也不是共事一两年了,这还用得着打官腔?”

“不是打官腔。”傅容情知郑强性子急躁,于是冲陈禄打了个手势,见其站起身到郑强身侧,低低言语了几句,他便捧起茶盅饮了一口。等到陈禄回身坐下,而郑强赫然是脸露激愤,他就叹了一口气说,“这些天风头不好,那些清流正在虎视眈眈挑着那些冗官冗员下手,连陈禄都不能幸免,你何苦在这时候把令郎提拉出来给人当靶子?”

“那些吃饱了的书生!”郑强死死捏住了扶手,好一阵子才使劲哼了一声,“郑节在府学里就是成天遭人白眼,前些天要不是咱家狠狠教训了一顿,他几乎就要说不去了!想当年傅老哥你和咱家,为了一个内书堂的名头争得头破血流,如今他们这些孩子竟是为了别人那些乌七八糟的话就能自暴自弃,真是远不如咱们当年!”

“你怎能拿孩子和我们那时候比?他们没吃过那许多苦,自然承受不得那些话。”

傅容哑然失笑,只郑强既是提到这一茬,他便渐渐生出了怀旧之意,与其聊起了从前宫中内书堂旧事,等好一阵子唠嗑完,眼见时辰不早便留郑强用饭,谁知对方执意不肯,可临走之际不但顺了他那三两贡茶,又把他新画的那桃花图带了走,还硬是让他在画上印上了那方“松庵”新印这才罢休。等到一路把人送到二门,眼见郑强上车远去,他才轻轻舒了一口气,就这么背着双手对旁边的陈禄说道:“你说,他是不是也因为那风声才来找咱家说话?”

“郑公公在南京经营了二三十年,自然消息灵通。”

“除了儿孙,他算得上无欲无求的,看刚刚那样子,是真的恼了。”傅容哂然一笑,随即回身朝里走去,直到眼角余光瞥见陈禄落后一步紧随其后,他才低声问道,“倒是你,今天这急急忙忙赶过来,是又听到什么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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