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1154)

“事到如今,张部院打算如何处分?”洪济远看到张学颜脸色变幻不定,干脆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结果是好的,动机更是好的,而且说句不好听的,张部院当初交待他这桩任务,只是为了吸引李家父子的注意力,然后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而这样不可能做到的事,汪孚林这个不是辽人的新进士竟然能够想到被女真人掳掠过去的汉奴身上,何尝不是因为用了心?更不要说沈有容等人死伤惨重,那些汉奴也是归心炽烈。”

说到这里,洪济远咬了咬牙,最终沉声说道:“毕竟我那时候也在抚顺关,此事不如就让下官担起责任来……”

“李家父子都知道了,你当人家是傻瓜吗?”张学颜又好气又好笑,可看到洪济远那一脸正气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头痛,最后苦笑道,“汪孚林惹出来的祸事,我给他收场吧。赫图阿拉乱成一锅粥,栋鄂部那股暂时撤退的兵马必定会回去报信,届时王兀堂肯定会来报复犯边,我已经让宽甸六堡严密监视。副总兵曹簋大概也快赶来了,让他瞅准机会给栋鄂部一击。打掉了一个王杲,总不能让王兀堂趁势捡了便宜!”

洪济远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哪里听不明白张学颜那弦外之音,登时又惊又喜:“张部院是打算替汪孚林说话吗?”

“毕竟是我给他出的难题,哪怕他实在是做得过头,可冲着这勉强还算不错的结果份上,看在那些浴血奋战的勇士身上,看在那些回到辽东故土就嚎啕大哭的汉民身上,我要是就此袖手旁观不认账,不得被汪南明骂死?更何况,他之前几句话,没有说错……”

张学颜的声音一下子低沉了下来,随即却暗想,官面上的奏疏可以写得含糊一些,但给首辅张居正的奏报,却只能实话实说了,张居正可不是眼睛里揉沙子的人,毕竟汪孚林是正在候选的新进士。可是,想到沈有容那样一个颇有智勇的好苗子,却偏偏因为不在军籍,此次功勋只怕很难给他一个好前程,他又不由得有些惋惜,最后便打算找机会和那叔侄俩好好谈一谈,看看沈有容到底是准备科场搏杀个功名出来,还是战场上求一个出身。

只不过,此事他可以确定李成梁就算上奏也会按照实情,必定不会添油加醋,借此泄愤,但另外一个人就说不好了。辽东巡按御史刘台和他这个辽东巡抚素来不和,对李成梁也不大看得惯,可以说张居正那个门生自从上任辽东之后,就是纯粹挑刺来的,需得防着此人借机生事!

接下来的几天,鸦鹘关战云密布,但对于汪孚林来说,不管他自己的结果是好是坏,他的辽东之行已经算是结束了,剩下的就是收拾善后。沈虎的灵柩,沈家叔侄决定护送回乡,而钟南风则是和之前那些最终死在鸦鹘关外的汉民一样,被安葬在了鸦鹘关西南面的一座小丘上。这里不是抚顺马市,但因为是通往宽甸六堡以及宽甸马市的必经之路,来往商旅也不少,故而他花费高价买下了一批麻布,而后和其他人一起换了上身,亲自去送了最后一程。

那一天的安葬仪式,天空中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不多时就把人身上打得透湿。汪孚林和别人一起一锹一锹挖土,眼看墓穴成型,那具棺木一点一点放了下去,他只觉得眼前突然浮现出了钟南风那张桀骜不驯的脸。在喜峰口时受过钟南风不少照顾的封仲和刘勃一个忍不住,突然放下铁锹就跳入了已经挖好的墓穴中,两个大老爷们哭得和女人似的。在他们的哭声感染下,其他寥寥一些获准出来安葬死难家属的昔日汉奴也全都放声大哭了起来。

沈有容的伤势虽说还没养好,却也硬是出来了,这会儿,他看到封仲和刘勃这番光景,心里更不好受,直到汪孚林跳下去,把人一个个都生拉硬拽给弄了上来,他方才上前想要伸手帮忙,却不想被满身泥土上来的汪孚林打开了手。他本以为这是汪孚林责备自己没能把所有人囫囵带回来,心中越发愧疚,却没想到汪孚林拉了一旁沈懋学的手上来之后,却冲着他没好气地说道:“给我滚回伞底下去,伤势未愈的情况下再淋雨,这是找死吗?”

说到这里,汪孚林突然提高了声音:“你可以问问每一个人,能够在那样的情况下带着大家从古勒寨去到赫图阿拉,又从那六座城池想尽办法聚拢了六百多号人,更是在鸦鹘关下绝地反击,大败了栋鄂部的精锐,斩首数十级,你沈有容还有什么好愧疚的?每一个活下来的人,难道不应该感激你?”

这话的声音很不小,四周围那些看着一具具尸体集体落葬的汉民,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哪怕还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但想到亲人能够埋在辽东故土,而不是在女真人那儿动辄被丢去喂狗,又或者是胡乱丢在什么地方,伤心的人们勉强还能感到一丝慰藉。更何况,是沈有容给他们分发的武器,反反复复强调自己来自辽东,为了拯救落到女真人手中的汉奴,虽说在鸦鹘关下险些哗乱,可终究是那个年轻的少年身先士卒,保住了大部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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