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1242)

想想翻脸不认人这种事,官场上屡见不鲜,再想想自己眼下糟糕的处境,薛超权衡再三,终究把心一横,但他嘴里当然不肯说自己打算听刘师爷的建议,反手把帅嘉谟卖了给那些乱民泄愤,而是咬牙切齿地说:“都是这帅嘉谟夸大其词,南京户部和应天巡抚不过是发牌面详查徽州府夏税丝绢的卷宗,他却谎称此事已经尘埃落定;他明明只是捐纳了九品冠带,却谎称已经捐了官做。若非如此招摇夸大,何至于激起众怒?再者,均平夏税丝绢,朝廷还未有明令下达,本县这就出去见县衙外那些百姓!”

见薛超撂下这话后大步往外走去,刘师爷不禁轻蔑地冷笑了一声。当官的就是这样,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明明是翻脸无情,却还要自找借口!

嘴上说得强硬,但是,当薛超真正眼看县衙大门在望,隐隐还能看到大批黑压压的人头时,他却已经觉得双腿有些发软了。坐在大堂上时,下头跪着磕头的人哪怕再多,他也不会有半点怯场,可是面对那些不是自己治下的子民,却反而很可能威逼到自己的前程甚至性命的人时,他那点读书养气而来的镇定,自然就全都到爪哇国去了。可眼下已经不容退缩,他只能迈着沉重的步子上前,一直到了大门口。

在这个位置,那大喊大叫的声音自然而然更是迎面扑来,几乎让他透不过气。在扯开喉咙一次又一次叫了肃静,而刘师爷又上来帮忙之后,他终于让喧哗的人群暂时安静了下来,这才有些声音嘶哑地叫道:“各位,各位,均平夏税丝绢,乃是歙民帅嘉谟自作主张,四处陈告,府衙也好,本县也好,都还在清查当年旧档,尚未言及更动,所以还请各位不要轻信谣言……”

这话还没说完,就有人一口唾沫狠狠吐了过来。虽说薛超千钧一发之际偏头躲开了,但仍是险些狼狈摔倒。面对人群中一瞬间又鼓噪起来的局面,他只能声嘶力竭地叫道:“各位乡亲父老若是不相信,本县这就出牌票,立时缉拿帅嘉谟。以妖言惑众,无中生有,造谣生事为名,立刻法办!”

在他一遍又一遍重复了此话之后,外间一众百姓终于将信将疑地安静了下来。薛朝却也光棍,直接让刘师爷去取县令大印,可另一个去刑房拿牌票的亲随却无功而返。面对薛超那喷火的目光,那亲随慌忙解释道:“老爷,是那刑房萧司吏说,之前是堂尊亲自迎了帅嘉谟进县衙,而后又同轿而行把人送去了府衙,现如今却要出牌票抓这帅嘉谟,恕他不敢奉命,他还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歙奸!”

历来抓人的牌票,刑房出票,县令签押,缺一不可,这也是规矩。

薛超不是不知道这规矩,只是完全没料到往日面上还恭敬的刑房司吏萧枕月竟敢和自己对着干。如果面前有镜子,薛朝一定会看到自己的脸红得如同火烧一般,可发现门外聚集的三县百姓又有鼓噪的架势,他只能色厉内荏地怒吼道:“他要是不愿意拟这牌票,那这刑房司吏本县就换人!刑房的人难不成都死绝了,让其他人来,谁若拟这牌票,谁就是新司吏!”

那亲随却根本没有挪动脚步,眼见薛超脸色渐渐铁青,他方才硬着头皮说道:“小的知道老爷急需,之前就已经嚷嚷过了,结果刑房之中没一个应声……”

“那其余各房呢?本县就不信三班六房没一个人能写这牌票!”

“就是……没人肯写。”谁不怕被人骂歙奸啊,大老爷是要离任的,可三班六房的吏役都是要当好多年的!

哪怕之前被人堵在县衙里,哪怕之前出来时就已经含屈忍辱,哪怕把责任都推给帅嘉谟,薛朝心里也着实有点不舒服……但这全都比不上县衙六房无人肯出这张抓人的牌票来得打击巨大。他几乎是气得整个人都在哆嗦,而刘师爷这会儿也顾不得腹诽了,赶紧上前来搀扶。

一想到这一幕全都被外头那三县百姓给看得清清楚楚,宾主两人就全都觉得脸皮臊得慌,心里虚得慌。薛朝奋起最后一点力气,冲着那亲随恶狠狠地叫道:“你滚去告诉他们,若这乱事平息不了,这衙门之中三班六房谁也跑不了!”

第六四一章 轻徭薄赋的真相

门外三县百姓个个伸着脖子张望,竖起耳朵倾听,发现这位县尊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人群中顿时传来了一阵阵起哄的笑声。就在这时候,众人突然听得一阵刺耳的敲锣声,紧跟着便是一个中气十足的大喝:“这乱事若平息不了,是薛县尊你出尔反尔,见风使舵,昏庸无能,还有脸归罪县衙三班六房?”

薛朝差点没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叱给骂得背过气去的,然而县衙门外里三层外三层围拢的人太多,他根本看不清说话的人在哪,想要呵斥也找不到正主儿。偏偏就在这时候,他只听得那说话的人又高声大喝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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