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1250)

见汪孚林似笑非笑看着自己,没有说话,金宝以为是自己说错了,当下便闭嘴不吭声了。可接下来,汪孚林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大吃一惊。那些汪孚林曾经对帅嘉谟陈述过的徽州府岁办和坐派的数字,眼下金宝又听汪孚林说了一遍,却是比帅嘉谟受震动更大,因为帅嘉谟是早就心知肚明,他却第一次知道,朝廷所谓的轻徭薄赋之后,竟是隐藏着这样的玄机!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低声说道:“难道就没有正直敢言的人提议减少岁办和坐派吗?”

“怎么提?你以为有多少科道言官会去看地方府志县志?就算看了,又有多少人会为了小民百姓的利益,去指斥朝廷征收太狠?我给你说一个故事。大明建国之前,太祖皇帝曾经和张士诚苦战十年,到最后军中缺粮,于是就向常州府的武进和宜兴两个县,预借第二年的赋税作为军粮,也就是说,这一年的赋税多征了一倍。有了这样一批充足的军粮,不久之后,张士诚覆灭。你猜猜,这借的赋税之后怎样了?”

金宝顿时愣住了,他想了又想,最终不大确定地说:“应该是免了这两县第二年的赋税吧?”

“错,大错特错。”汪孚林勾手示意金宝再上前两步,这才淡淡地说道,“第二年,大明就建国了,太祖皇帝贵人多忘事,预借军粮的这一茬早就完全忘记了,而制定各地赋税的时候,以前一年作为基准,于是常州府武进和宜兴,就是以前一年的双倍赋税作为基准征收赋税。这两地的地方官生怕激怒了上峰以及朝廷,故而根本不敢言明此事,于是一直到现在,这两个县就只能以旧额再加上预借之数合在一起,作为征税的基准。”

金宝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眼下听到的这些颠覆了自己之前读书读史的所有认识。可就在他只觉得满心混乱,挣扎万分的时候,汪孚林又接下来说出了一件他更加无法相信的事。

“宣德年间,巡抚周忱开始于东南地区行金花银,也就是不用再将沉重而又容易散失税粮解送京师,而是折银征收。他在到了常州府之后,就知道了武进和宜兴两地的税额竟然有这样大的弊病,但是,即便怜悯两县粮赋过重,他依旧没有向上提请,而是仅仅为两县多争取了一部分金花银作为补偿。是周忱真的不管武进宜兴两地百姓疾苦吗?不是,他在江南期间,屡次提请减免江南重赋,光是苏州一地,就从二百七十七万石减了七十二万石。”

“然则就因为这样,他反而遭胡濙等人弹劾,而宣宗皇帝也没有同意他降低某些官田过重税额的请求。正因为如此,他知道有些事没法提,不得不另辟蹊径改革赋役均平负担。即便如此,此人晚年却又遭科道构陷弹劾,被迫致仕,三年后便病故了。即便这样敢言而又能干的计臣,都不敢言宜兴武进之事,即便另辟蹊径减轻百姓负担,却仍旧遭到言官弹劾,有说他变乱成法,有说他肆意科敛。类似这种先例,历朝历代都有很多,正式的赋税尚且如此,你说还会有多少人敢上书请减岁办和坐派?”

第六四四章 又出事了!

汪孚林知道对金宝这年纪的少年剖析这种官场中最乌漆墨黑的一层东西,其实有点揠苗助长,然则小家伙考秀才就是案首,就算明年考不上举人,四年后也要再去考,只要当了举人,不一定要考上进士就能做官,做官之后势必会接触到官场,如今有现成的好教材在,他就决定早点让其了解这些内情。不过,他也知道金宝接受能力再强,那也只是学识上的,而不在于这些实际经验,接下来他没有再继续灌输,而是让其先回房去消化消化。

至于他,则是有些意外小北竟然到现在还没从婺源回来。论理,吴琯回到婺源主持大局,程文烈等罪魁祸首都已经押送了府衙,婺源那边还会有什么事?总不成小丫头管闲事管到被锦衣卫和东厂监视居住的余懋学身上去了吧?更匪夷所思的是,至今她也没让人送个信回来!就在他心中犯嘀咕的时候,外间便传来了一个声音:“小官人,老爷和太太来了。”

和这年头大多数人都想着传宗接代,绵延子嗣不同,汪孚林早早就收下了一个养子,更何况金宝又会读书有出息,再加上眼下他这个年纪放在后世也就是刚上大学,所以他根本不着急生儿育女的问题。他不急,小北也是闲不住的性子,之前不在汪家二老身边,哪怕叶钧耀和苏夫人私底下也不是没提过,可她也乐得把此事丢在脑后。然而,他们夫妻不急,汪道蕴和吴氏却不得不急。在他们看来,这虽说未必是儿媳妇的问题,可绝对是汪孚林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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