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1301)

“你……你……”那中年室友简直要七窍生烟了,哪曾想自己本待赶走陈家兄弟几人,给远道而来的三个甘泉书院朋友找个好位子,也好显摆一下自己的能耐,却反而遭到如此抢白挤兑,甚至一下子落到了最窘迫的境地。气得直发抖的他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等回头看到三个朋友那阴沉的表情,其中分明还有对自己的不满,恼羞成怒的他终于脱口而出骂道:“陈大陈二,你们别太得意了,你们心术不正,交接匪类,别以为我不知道!”

“谁交接匪类?”

听到这句仿佛是从外头传来的话,汪孚林顿时往后看去,却见是几个儒衫中年人簇拥着两位老者往这边行来。其中一人须发皆白,精神却显得很矍铄,而他身边的另外一个老者年约六十许,那就更加健朗了,身材挺拔匀称,和他对视时,先是一愣,随即便报以会心一笑,不是何心隐是谁?发现这位没有去湖广,而是来了广东,汪孚林心头微微一松,随即就看到了旁边那位见过一面的庞府尊。

庞府尊约好了汪孚林今日在濂溪书院相见,可在门口却不见人,因为讲学的时间渐近,也就顾不上那许多赶紧先进来了。此时此刻,陪着王畿的他进入讲堂就听到一阵争论,等进门之后恰是发现汪孚林已经提早来了,他登时又惊又喜,连忙快步走上前来。他今天虽是没穿官服,但因为他上任之后对濂溪书院支持很大,常来常往,因此大多数学生都认识他,再加上这会儿王畿已经来了,四座学子都少不得起身相迎。

在连声见过府尊的声音中,陈家兄弟的中年室友见庞府尊径直往自己这边而来,连忙避让到一旁,等看到汪孚林还站在那儿,他不禁在心中冷哼了一声——刚刚在自己面前还逞口舌之利,现如今当着广州知府的面如此倨傲,看你一会儿如何狼狈!可下一刻,他就听到了一声绝对没想到的称呼。

“汪巡按居然这么早就到了?”

“濂溪书院乃是广州有名的书院,之前我一直没空前来拜访,今日既是和府尊约好,我就早来了一步。”汪孚林绝口不提刚刚那纷争,和庞府尊打了招呼之后,他就随其来到王畿等人面前,含笑拱了拱手,“在下汪孚林,见过龙溪先生,各位先生。”

至于何心隐,见其微微摇头,而庞府尊竟然也没有为他介绍,他领会到对方恐怕在隐瞒身份,也就干脆装作不认识,含含糊糊对众人一概以先生称之。

王畿年纪虽大,人却不糊涂,听到庞知府的称呼,再加上汪孚林的自称,他哪里还会不知道这便是新任广东巡按御史汪孚林?于是,他非常客气地颔首道:“小汪巡按年少有为,实在是让我等老朽之辈惭愧。只怕老朽讲的这些东西不堪入耳,浪费了你的时间。”

“龙溪先生这样说,我可就无地自容了。我只知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正当恭聆龙溪先生的教训。”

见王畿笑得眉眼弯弯,汪孚林与其又寒暄了几句,濂溪书院的现任山长以及几个讲师便盛情相邀他到前排坐——这可是在广州地面上比南海以及番禺县令更加强力的角色,谁敢不敬着?而汪孚林也没有推辞,只在路过陈家兄弟那座位边上时,对瞠目结舌的兄弟二人微微点了点头,却看也没看那几个呆若木鸡的家伙。直到在第一排比较居中的椅子上坐下之后,他还能听到背后传来的窃窃私语声。这时候,粗通粤语技能就显得极其重要了。

“小汪巡按?那真的是新任广东巡按御史?”

“看年纪比我还小好几岁呢!”

“他中的可是三甲传胪,据说中进士的时候才十八九岁。”

“这次那个一向瞧不起外地学子的刘贤算是踢到铁板了。”

至于作为当事者的陈家兄弟俩,则是到王畿开始讲学之后,他们还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在小馆子中偶然遇到的热心老少请了他们一顿饭,这还能解释为一见如故的缘分,可是那个他们刚刚还称之为汪兄的年轻人竟然是广东巡按御史,这简直是太颠覆了。在他们的印象中,何尝有过这么年轻的朝廷官员?两人压根没有注意到,尽管身边还空着汪孚林刚刚坐过的那个位子,但他们的室友根本没脸坐,此时此刻竟已经和甘泉书院来的三人一块狼狈退了出去。

尽管当年应考乡试和会试时,给自己帮了大忙的方先生和柯先生便是王氏泰州学派以及湛氏甘泉学派中人,但因为汪孚林磨砺的主要是应考的八股文以及经史典籍,那两位只闲来讲过一些心学要旨,所以他对心学的了解素来泛泛。

更何况,如果以左右来算,王氏泰州学派是偏右的,而且其中多有道家思想,讲的是安身立本,顺情从欲。浙中派的王畿却是偏左的,眼下他听着王畿讲的这一套,简直比自由主义更自由主义,他就有些明白为何张居正要禁止讲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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