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134)

“小官人怎回来了?二老爷进城前,说是会捎话给您的……”

“二娘受了这么大委屈,我怎么放心得下?事情原委始末,你再一五一十对我说一遍。”

汪七是汪家老仆了,原是汪孚林祖父捡来的孤儿,故而忠心耿耿自不必说。讲到之前那段经历的时候,他惭愧地认为一切都是自己这个看门的失职,给了那老骗子一碗水,怎也不至于有后续的汪二娘受骗。

面对他的自责,汪孚林沉默片刻,随即开口问道:“此人是喝了水之后,再提到要卖书,还是之前就拿书来和你搭腔?可问过你家里情况,比如爹和我在不在?”

“我虽粗疏,也不会被陌生人这么轻易套了话去!他是喝了水之后,这才千恩万谢,说起自己要卖书,还一本本从随身包袱里拿出来让我过目。我不认识字,这才让媳妇去禀报了二位姑娘。”

也就是说,十有八九是早就瞄准了自家,而不是因为讨水喝之后,这才临时起意行骗。这才对,大多数职业骗子就是这样的!

汪孚林想了想,又继续追问了几个问题,见没有太大的线索,他突然心中一动,又问道:“二老爷之前对我说,接了二娘过去,又派了管事照拂我家里这些田地,那些佃仆可有什么反应?”

汪七登时欲言又止。犹豫好一阵子,他方才讷讷说道:“小官人走后没多久,咱们家那个烂赌鬼佃仆钟大牛据说是在赌场里发了一笔横财,竟亲自过来用八两银子赎了自己。从前老安人在的时候,因他惯会哭闹求恳,所以老安人对他没办法,芸姑娘却最讨厌他这人,就收下银子爽快应了。听说人很快就带去年新讨的媳妇搬到县城去了。芸姑娘那时候去求了二老爷帮忙,又收了一户还算老实的外乡人当了佃仆,照管原先那烂赌鬼的田。”

当初两个佃仆登门的情景,汪孚林还记得,印象更深刻的,是他们打着流言对自己不利的名头要求减租。现如今那个被汪二娘唾弃的烂赌鬼竟然能够拿出银子赎身,这太反常了!得知人是骗子出现的前几天来赎身的,他就更多了几许猜测。

“好了,你小心门户就是,我去南明先生家里看看二娘。”

汪七本想说汪道贯吩咐让汪二娘一个人静一静,可见汪孚林赫然不容置疑的样子,他最终还是没劝阻。眼看小主人和康大等两个轿夫说了话,也不坐滑竿,独自安步当车往不算出山下那边走去,他顿时叹了一口气,心里不禁想起了最近连个音信都没有的主人汪道蕴以及主母吴氏。

要不是家里没个长辈在,何至于闹得像现在这样,还要小主人一个刚进学的秀才奔前走后!

汪孚林熟门熟路来到汪道昆那座园子,他之前两次拜访都没见到正主儿,这次也一样。门房根本没料到他来,先是大吃一惊,听得来意后,他慌忙请汪孚林稍待片刻,自己拔腿就往里头通报,不一会儿功夫就跑了出来,满脸堆笑地说道:“老姨奶奶请小官人进去。”

之前在城里时,汪孚林打探得知,汪道昆汪道贯兄弟二人的父亲汪良彬还在,但母亲吴氏已经过世,当年操办过丧事之后,兄弟俩便做主让父亲的侍妾何为主持家务,家下人大多叫一声老姨奶奶。此刻他随着领路的家仆入内,就只见此地和他从前在歙县城中造访过的程家大宅和许家大宅都不一样,并不是那种单纯的徽式建筑,而是有几分江南园林的韵味。等到了一处小门,自有一个年长的老媪迎了上来。

一路或曲径通幽,或过桥绕假山,等到了最深处一座三间厅,那老媪笑容可掬地为他打起竹帘,他谢了一声便略一低头跨过了门槛。因为采光的关系,他乍然从明亮的室外走到室内,即使眼下是夏天的大中午,仍然觉得屋子里有些昏暗,不由自主稍稍眯了眯眼睛,方才看到主位上坐着一个年约五十许的老妇,而她一手紧紧攥着的,正是别过头不敢看他的汪二娘。

见此情景,汪孚林连忙上前长揖行礼,何为却也不托大,起身微微颔首,随即就对身边的汪二娘道:“你哥哥这么大热天特意从城里赶回来,你不要辜负了他一片心意。我这个老婆子给你们腾地方,你们兄妹好好说话。”

说完这话,何为将汪二娘往汪孚林这边一推,自己微微一笑,竟是说走就走毫不犹疑。汪孚林连忙谢了一声,见汪二娘先是身体一僵,随即拔腿就跑,他急忙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用从未有过的严厉口气说道:“一门心思只知道逃有什么用?我认识的那个汪二娘,是不管遇到什么都昂着头,绝不会耷拉脑袋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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