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1415)

两家这一来一回的交锋,全都在大庭广众之下,却让无数闲人大开眼界。车厢中的徐秀才只觉得这简直是自曝家丑,自然大为奇怪。只有汪孚林心知肚明,潘家的事情既然闹大了,无论如何遮遮掩掩,那也是要会被人议论的,还不如大大方方摆在明面上,反正齐掌柜和罗老爷都不乐意为潘家遮丑。这也是他昨天去过潘家后回到察院,小北就派了碧竹飞檐走壁给他送了消息,说是潘大老爷在妹妹潘保儿处之后,他定下的宗旨。

当然,潘大老爷不是不可以在潘老太爷一命呜呼之后才刚刚好出现,但身为人子没赶上父丧,到时候潘氏一族弄起鬼来,又或者再打起乱七八糟的官司,便少不得要虚耗时间。他等不起也懒得等,想来潘大老爷亦然。

罗老爷嘴角一挑,一字一句地说道:“很简单,潘老太爷自己说儿子忤逆,家谱除名,这还不够,他得派人不拘到南海县衙,还是广州府衙,告了那个恶毒女人的儿子忤逆!想当初陷害我那大舅哥也好,败坏拙荆名声也好,他全都参与其中,更何况这次毒害尊长,他也未必就没有参与,光是逐出家门,岂不是便宜他了?我那大舅哥和拙荆要踏进潘家门,自然得清清白白地进去!还有那位被他害得妻离子散的徐秀才,也等这个公道很久了!”

“好!”齐掌柜想想昨日之事,当机立断,却是想都不想地答应了下来,“我这就回去对老太爷禀明。”

他一面说,一面对四面八方围观的人做了个团揖:“今天在场的各位全都可以做个见证,这状子一旦递上去,还请罗老爷能够请上大老爷和姑太太一块回家!”

“自当如此!”

直到这时候,确定一切尘埃落定,汪孚林才对驾车的车夫吩咐了一声,马车悄然离开了这条巷子。行驶上大街,继而又在几条僻静的小巷子里头东拐西绕了一阵子后,他见徐秀才面色复杂,他就随口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我带你到罗家门前来,是不是知道今天潘家来人相请潘保儿,结果会意外获知潘大老爷的下落?”

徐秀才又不是笨蛋,好戏看到后半程,心里就已经品出了滋味来。想到汪孚林先前在渔村时,先是拿住下药后谋财害命的付老头,紧跟着又设伏抓了付雄一伙海盗,端的是下手稳准狠,既然如此,这次回广州时特意拐到十八甫,而后又带着他直奔潘家揭破那桩骇人听闻的案子,如今又叫了他到这里看戏——所有一系列事情仿佛是有一根线把一颗颗珠子串起来,又仿佛下棋的时候一招断了大龙——他登时觉得有些心惊肉跳。

“学生……斗胆请教。”徐秀才虽说觉得自己不该问,一问之后,兴许会坏了好容易得到的机缘,但他骨子里终究是个有点固执的人,思来想去还是问了。等待回答的时候,他缩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心想自己是士,还是只不过过河之后就可随手丢弃的小卒,就看接下来汪孚林的回答了。

“潘大老爷当初流落在外时,被一家有名的徽商收在门下,见他能力卓著,没两年就让他当了大掌柜。别看是替人干活,每年分红时,听说他拿到手的银子能有两三千两。”

见徐秀才先是大吃一惊,随即脸上表情显然有些微妙,汪孚林知道他必定误会了,当即笑道:“人不是松明山汪氏用的,再说,我事先并不知道此次会来广州上任。任用他的人,是我一个科场同年兼同乡兼至交好友的父亲。知道我此来广东,这位赫赫有名的徽商有心帮这位大掌柜一把,就让人跟在我后头南下,顺便也捎带点景德镇的瓷器和茶叶过来,也好顺路赚一笔。当然,聘你的时候,你竟然也和潘家的内斗有点关系,那可谓是意外的惊喜了。”

“想来潘老太爷就算对长子心怀疑忌,但命都没剩几天了,再加上继室和潘二老爷的事情闹出来时,在场的人太多,铁板钉钉不容翻案,他就算捏着鼻子也得把长子认回来,这忤逆状子是肯定会递上去的。等到官府受理,你这名声就算洗干净了。”

徐秀才这才恍然大悟,而想到汪孚林连这一层都不吝挑明,他只觉得眼前迷雾几乎一时尽去,可想想那天自己收拾行李离开家门时,那个显然女扮男装的女子,他少不得还有一丁点怀疑。可这一次,他总算死死克制住了这种无休止的好奇心。

“等到你的名声洗干净了,到时候,你替我走一趟濠镜,去望德圣母堂见天主教的主教贾耐劳,这是我聘你来的最重要目的。”

汪孚林简略解说了一下之前弗朗西斯神父来时,自己与其敲定的一些东西,见徐秀才已经不知不觉坐直了身体,显然听得很仔细,他继续吩咐了一些细节上的问题,随后便开口说道:“另外,我刚到广州,对士林中的人物不大了然,我知道你多年不与人交往,但总比我道听途说知道的更准确一些,不妨再推荐一两个出色的人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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