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1430)

而尽管在林阿凤身边当了几年的军师,理应身家极其丰厚,但杜茂德逃出来时,只总共取了三十两黄金带回,可就是这样一笔足可改善生活的钱,洪氏却丝毫不曾动用。用她的话来说,防止村人闲话,还是一切照旧来得好。

所以,知道妻子的能干,此刻又听到她在自己离开后的这番举措,他忍不住大生愧疚:“都是我拖累你了。”

“相公这是什么话?你在外多年,最危险的时候不得不委身于群盗之中,却不忘初心,我一介女流,操持家务教养儿子,这也是我应该做的。不过,我刚刚的话还没说完。就在我和阿铭只能困守家中的时候,他外公那里却突然让人捎信到村里,说是突然生了重病。人是那村里的,我认识,但这么大的事情,对方捎来的却是口信,却还捎带了一封不具名的信,我拆开一看,发现人自称相公在广州府学的一个同学,向某位大人推荐了相公。”

杜茂德越听越觉得心头沉重,他的岳父远在新会,要借这个名义从那边派真正的村人给妻子报什么所谓重病的口信,其中花费的心思可想而知。可当听说有人以府学同学的名义给他留信,他就有些错愕了。这年头的县学和府学无不是做个样子,很少有进学的秀才会真心去学校点卯听课,除非县学府学中别设书院!所以,除却同年进学的寥寥数人,府学的秀才他几乎一个都不熟,更何况陷身贼中数年,这些科场中人更是显得很遥远了。

那一瞬间,他心里也不知道转过多少思绪,多少阴谋,最终简短地问道:“信呢?”

杜铭看到母亲对自己使眼色,连忙拔腿进了里屋,不多时就取了信来。他打开封口拿出薄薄一张信笺,只一看那秀挺的簪花小楷,虽觉得字迹不熟,却也立刻确定对方肯定是一位饱读诗书的人——这种小楷没有足够的时间磨练,绝对是写不好的,但唯独没有落款!而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对方自称追随了一位广东官员,更向对方举荐他,说他曾经得过殷正茂接见,才华横溢,只是稍有离经叛道,因而不容于官场……看完这封信,他忍不住竟是怔住了。

信上那些话,看上去确实是一个投了一位好东家的秀才写给朋友的,而称赞他的那些话,也确实相当中肯,而且看上去显然不知道他曾经陷身从贼,可是,如果对方只是那么一个秀才,那用得着通过岳父才辗转送来这封信吗?那其中意思是不是指,派来接应他的,正是其东主派的人?

可如果真是官面中人,对付这些来历不明之辈,何必那么谨慎?须知随着倭寇覆灭,官府对付海盗时,攻势往往异常凌厉,所以这些年海盗的日子很不好过,否则凭林阿凤曾经把林道乾打得落花流水,更敢一意孤行下吕宋,回来之后又何必如此偷偷摸摸求招抚?

“相公看完了?”洪氏见杜茂德捏着信,脸上表情却显然是在出神,就开口唤了一声。等其回过神后,她就继续说道,“这封信送来之后,那一日黄昏,有人翻墙进了家来,道是知道相公过去曾经为人裹挟,做过一些违背自己意愿的事,如今村中有陌生人流连不去,想来是这些麻烦复又找上了门。所以,他捎话说,可以借由阿铭他外公的病,让我变卖除却家中田产和地产之外的某些物件,做出忧心如焚想要去探病的样子。我和阿铭商量过后,便照办了。”

对于妻子的这番决断,杜茂德再想想那封信,只觉得扑朔迷离。信上那推荐他的人仿佛不知道他过去的事,但真正找上门来的却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可不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事到如今再装聋作哑,再岿然不动,那就不可能了,总得先动一动,再看看对方是何反应。

就如同他在那必定会被帖出的策论卷子中动的手脚,又何尝不是希望,邱四海能够看到自己在帖卷中留下的破绽,以此认为他是心灰意冷,此次之后就决定重操旧业,如此可以放松警惕,可以让他在乡试结束赶回家中谋划脱身事宜?

当然,他还存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去年初在离开群盗之中时偶遇的那位能够在广州,能够助自己一臂之力。那时候对方替他引走了追兵,他才能逃出生天。事后两人把酒为欢,更切磋过武艺,结果他完全不是对手,败得毫无悬念。正因为欣赏对方那超绝的身手,卓然的风度,又听说那是昔日在胡宗宪部下抗倭的吕光午,他便没有隐瞒真名,就连在海盗中混迹的那三年都告知了对方。

而吕光午提过今年会来广东,他这才玩笑似的提到离乡多年,打算今年参加乡试,以作为离开科场的告别之礼,一时两人便约在乡试后发榜时,在贡院再见。只没想到,吕光午尚不见踪影,邱四海这个林阿凤的心腹却现身了,还在广州城中和他撞了个正着,说来说去都是他运气太差!偏偏他还不能一嗓子喝破对方的身份,毕竟自己也是从过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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