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1544)

“想必伯父也应该明白,要说擅权专断,首辅固然都有,但要说知人善任,那也确实一点不差。这些年来,地方督抚有谁不称职?少数不称职的,也是说拿下就拿下,毫不含糊。而整饬学政,整顿驿站甚至是考成法等等,怨言固然不少,可有多少人是为了反对而反对,又有多少人是因为动了自己的利益?而鼎力支持的人中,又有多少人是为了表明立场而支持,有多少人是为了攀附而支持?既然本来就分不清,何必假清高呢?”

汪道昆刚刚被汪道贯气歪了鼻子,可听汪道会转述汪孚林说动谭纶的那番说辞,他本来还挺高兴的,颇有一种家族有后兴旺发达的自豪,可紧跟着汪孚林就开始大放厥词……大逆不道!他抬起手来指着汪孚林,正打算给这小子一番痛骂,可偏偏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芶不平的声音。

“老爷,都察院派人传话,陈总宪召见小官人。”

糟糕!

这一次,就连汪道会都想起来,汪孚林回来之后住进汪府,只去过一趟叶家见岳父岳母,去都察院报了个到,似乎根本就没过问这次回来会有什么安排。他因为惦记着汪道贯的名次,以及汪道昆的前途问题,再加上被汪孚林雷厉风行的效率而感染,竟然也忘了这件事。

而听到汪孚林答应一声,满不在乎就往外走,汪道昆终于忍不住喝道:“给我站住!”

见汪孚林非常听话地停下了脚步,汪道昆只觉得这个侄儿简直是太难把控了,使劲压了压心头那股说不出的愠怒,这才板着脸说道:“你之前在广东巡按御史任上颇有功劳,首辅那边也都是记得的,所以虽说有人弹劾你上任还带了妻子这种过失,没有给你叙功,但毕竟瑕不掩瑜。左都御史陈瓒为人最重纲纪,公正严明,你这种性子他估计看不惯,要是他训斥你就忍一忍,别到哪都惹事。”

汪孚林最怕的就是这种公正严明的老大人,想想自己如果真的要在都察院继续干下去,他简直觉得人生一片灰暗,所以他回来之后才刻意避开述职这件事,就去都察院点了个卯。此时,他有气无力地答应了一声,随即就磨磨蹭蹭往外走,心里想着要是来日他真的得继续混在都察院体系中,那么是不是挑某个有名的朝中官员开炮,给自己争取个不畏强权的名声之后,就让人把自己踢出京师?

可这得需要对象啊!纵览朝中,不是张居正的亲信,就是貌似张居正的亲信,比如张四维王崇古,那都简直不是难啃的硬骨头,而是根本就是硬石头!

都察院、刑部、大理寺这三法司,位于京城西南隅,因为处置的都是刑狱大事,自然不免多几分阴森,所以住在附近的几无达官显贵,大多都是平头百姓。这三法司夹在刑部街和京畿道街之间,刑部街得名自然来自于刑部,而京畿道街则因为京畿道御史的衙署就位于这里。汪孚林这个非京城本地人都一直听过谣传此地阴气过重的传闻,今天过来见顶头大上司,他就算再粗的神经也不得不多几分审慎。

前来迎接他的,是经历司的一位都事,姓杜,圆脸上挂着仿佛永远都不会减退的笑容,热情天生,一路上对他嘘寒问暖,客气到了骨子里。虽说都事也是正七品,和监察御史乍一听似乎品级平齐,但自从知道自己无可奈何地进入了御史序列,又历经在广东十府巡按的这一回,汪孚林自然深入了解了一下所谓堂上官、司官、属官、首领官的区别。

除却左都御史以及各地挂右都御史,右副都御史,右佥都御史这些职衔在内的四品以上高官之外,整个都察院的主体,便是一百一十名十三道监察御史。此外,则是经历司、司务厅、照磨所、司狱司这四大机构。尽管品级最高的经历司经历也有正六品,但和正七品的监察御史比起来,那却好比一个在淤泥中,一个在天上,不可同日而语。监察御史未必全都是进士出身,偶尔也有出类拔萃的举人,但经历司里头的官员,却都是从荫生提拔的。

因为这一类的官员,便是所谓的首领官。在州县,首领官指的是典史,从吏员中提拔。在布、按、都三司,首领官则是经历、理问等等,从监生中提拔。而在六部都察院所属有司,则是从监生当中的荫生提拔,家中没点官宦背景还上不去。可一旦出任了这种官职,那一辈子也就是腾挪不了,通常情况下没有前途可言,在官宦之家中只可能处于边缘人物这种地位,又或者属于那些进士举人断档,已经露出颓势的家族。

但这位杜都事既然笑脸相迎,汪孚林也不会愚蠢到去摆什么架子,一路上和对方言笑盈盈,一直来到了一座五开间宽敞轩昂的厅堂面前,杜都事立刻犹如声音被掐断似的闭嘴,他就明白,自己是到了地头。果然,下一刻,杜都事就压低了声音道:“陈总宪就在里面,这位大人素来言语重,汪侍御之前是直接去广东上任,应该还没见过,一会儿千万沉住气就行了。毕竟,历来巡按御史选任,本来是要皇上钦点的,之前汪侍御这任命有点特事特办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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