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1586)

因为张居正下令不得吩咐不许停,因此一旁无人计数,旁观者如汪孚林这样的,却少不得暗自在心里默数。也许是家法不比锦衣卫和东厂的刑杖,也许是游七比冯邦宁皮糙肉厚,足足五十几下过后,这位张府曾经炙手可热的大总管,这才第一次昏厥了过去。

而这时候,张居正方才吩咐之前带着张敬修几兄弟和汪孚林等人的那个长班,出去把外院仆役都召集起来。这座大纱帽胡同的张府是他成为首辅之后,万历皇帝赐下的,在此之前,他都住在外城,因而其中不少仆役进府至今也不过五年。当聚集过来的他们看到往日根本搭不上话的总管游七竟是趴在春凳上,赫然被打得屁股开花,顿时好些人暗中抽气,还有些胆小的则是吓得脸色发白。

“游七擅作威福,结交官员,私纳外室,违了家法,今日便在此痛决一顿,以儆效尤。从今往后,若有敢犯的,也全都是这个下场!”

冷冷撂下这番话后,张居正便沉声喝道:“泼醒!”

一碗凉水兜头浇下,悠悠醒转的游七看清楚四面八方竟是多了不少仆役,顿时意识到主人今日是摆明了要杀一儆百。果然,下一刻,他只觉得本来就已经好像不是自己的屁股上又传来了一记比之前更加猛烈的痛觉,等两三下过后,他这才悚然察觉到,这竹棍竟好像是又泡过了盐水。

而在外人看来,此番不过是五六下过后,游七原本就已经伤痕累累的光腚上已经完全找不到一块好肉,而那竹棍已经渐渐集中在了大腿上,片刻之后就已从红肿到青紫,最终又是皮开肉绽。

打折了一根细竹棍,游七晕过去四次,直到完全气息奄奄,张居正这才令人罢手。而暗中默数的汪孚林已经是数到了九十七下,险险破百。饶是他不比张家这几个没见过如此残酷景象的初哥,也忍不住暗自凛然。

自从隆庆二年以来,廷杖这种事物就暂时销声匿迹了,可官府有笞刑杖刑,东厂和锦衣卫审问犯人也不可能断了这种肉刑,至于如今这种权贵家法,那就更加不可能禁止了。想想到时候张居正夺情风波真的发酵,锦衣卫和东厂尘封多年的廷杖技艺,恐怕又要重新进入人们的记忆了。

“把游七送去医馆,付足诊金药钱。从今往后,将游七一家人全数开革出府,若再传出妄图以张家人自居,立时拿帖子送顺天府论处!”

还剩下一丁点意识的游七听到这话,登时心中发急。奈何口中堵着布卷,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束手无策地听着左右家奴应是之后,把春凳抬了出去。当到大门口时,他想到外间也不知道有多少官员等候觐见,看到这一幕之后,旧日仇人的报复定然会让自己绝无幸理,而且也不用指望昔日和他称兄道弟的那些人会雪中送炭,他登时空前绝望了起来。就在这时候,他只听得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等一等!”

以为是有人替自己求情,张居正收回了成命,可听出那是徐爵的声音,游七立时心里一沉。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只听得徐爵开口说道:“游七好歹也跟了首辅大人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首辅大人正在气头上,这才如此发落。这样吧,把人送去冯家,之前冯公子正在将养棒疮,大夫也一直都留在府里,这正好一块养伤,放心,这事情我刚刚禀告过首辅大人。”

两个张府家仆登时面面相觑,说实话,抬着春凳送个完全失去主人宠信的游七去医馆,这不是什么好差事,要有人肯接手,那自然最好不过了,可张居正才痛责了游七,要是他们自作主张,那会是个什么下场?哪怕徐爵说已经禀告过,他们也不敢轻信。好在须臾之后,便有一个长班从里头出来,冲着他们微微点了点头,他们这才如释重负地放下春凳。很快,徐爵就叫了两个冯府家人来接手,把人从张府抬了出去。

游七万万没想到,徐爵竟然会向张居正提出这么一个方案,张居正也竟然答应了!他依旧被捆在春凳上不能动弹,却已经顾不得出了张府后那无数惊诧的目光了,更顾不得这相当于游街示众的羞辱,还有那些指指点点和议论。没有力气挣扎的他拼命去看徐爵,希望能够拿掉堵嘴的那布条,至少能够让自己恢复说话的能力,能够倾尽所有拿出所有的条件来交换活命的可能。

冯保哪里会那么好心,收容他这个被张居正赶出去的人,只怕他到时候就是求死都不得!

果然,出了大纱帽胡同,又在几条胡同中东拐西绕,分明越走越僻静之后,游七就发现行进速度慢了下来。紧跟着,徐爵便在他身边下了马,却是到他身边俯下身来低声说道:“游七,咱们虽说有些意气之争,但能帮的我也不是不想帮你,你这次自己做得实在是过了头。冯公公之命我断然不敢违背,也只能在这里对你赔个礼说声对不住。一两年之内,冯公公自会让你活命,可这日子是不是好过,你自己心里有个数就行。要知道,到时候你的家人也会接过来,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为他们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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