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1622)

“掌道老爷,是小的。”

门外闪进来的,却是汪孚林没见过的一个生面孔。来者进屋之后,二话没说直接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这才陪笑道:“小的是都吏胡全,一向在总宪大人那儿伺候。”

所谓的都吏,和都督府宗人府那些一品衙门中的提控一样,只有六部和都察院这样的二品衙门才有资格设置,算得上是小吏当中到了顶点的人物,九年考满之后就有从七品出身,但少有人为了那个出身,就舍得把这都吏的位子让出来。汪孚林不是堂官,胡全又不属于广东道,因此他确实还是第一次见,但名册却还粗粗看过,记得有此人。此刻,他颔首点了点头就笑着说道:“起来说话吧,你既是总宪大人身边的人,日后不用这般多礼。今日来何事?”

“是这样的,今天湖广道掌道秦老爷去见总宪大人,说起都察院吏典超额的事。秦老爷说,国朝以来,常以吏典太多为由裁减吏额,但如今反倒是越裁越多。各道所属,正经的经制吏少则六七人,多则八九人,却还有非经制吏在,理应陈奏上去,重申旧制裁减。尤其是非经制吏泛滥,更是决不能容。”

说到这里,胡全偷看了一眼汪孚林的表情,发现丝毫看不出喜怒,这才舔了舔嘴唇,低声说道:“虽说总宪大人不置可否,但看秦老爷的样子,说不定会直接上书。小的想着汪老爷之前挑了郑有贵随侍,特意来禀告一声。”

“你有心了。”汪孚林平淡地应了一声,可等到胡全告退后转身到了门口,他却突然开口说道,“记得你有个侄儿就在山西道做事,好像也是个白衣书办?”

胡全一只脚已经快要跨出门槛,闻听此言登时脚下一绊,险些就直接摔了出去。他好容易稳住身子,心里也来不及细想汪孚林怎么会了解得这么清楚,赶紧转过身来,复又匆匆回到汪孚林面前,却是扑通一声再次跪下,满脸惶恐地说道:“是小的存着私心,但都察院十三道,再加上架阁库这些杂七杂八的地方,白衣书办少说也有六七十,若是真的被秦老爷一言全部革退,也不知道多少人要喝西北风,所以……”

“所以就来找我?都察院那么多御史,你怎么就不知道去找别人?”

汪孚林问得犀利,胡全心中更是叫苦,最后索性把心一横道:“历来侍御老爷们对吏典素来是不以为意,呼来喝去,从来不问其他,但老爷上任之后,不但问及吏典分工,还把郑有贵拨到身边,听说还说过不要吏畏民怀,想来是真心不把咱们吏典当成贱人一等来看。所以小的在总宪大人那边闻听此言之后,思前想后,实在想不出其他各道会有谁为咱们这些吏典说话,便壮着胆子来求见老爷。是小的之前不该存有机心,拿郑有贵试探,小的该死。”

见胡全砰砰就是两个响头,汪孚林一口喝住,这才没好气地说道:“磕破了脑袋从我这出去,你想让人说我目中无人,连总宪大人身边随侍的都吏都不放在眼里?”

胡全没想到汪孚林连这一茬都想到了,这才讪讪然直起腰来。别看他是都吏,这都察院将近一百号吏员当中,也是数得着的人物,可官和吏的分别就好比天上地下,如果真的是掌道御史这样的人上奏,而牵涉到的又是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吏员,他真心没把握能够保住没有吏额的侄儿。毕竟,他是把人当成接班人一般培养的,可将都吏这个位子直接交到侄儿手上那却又完全不可能,一旦出去这个门之后还想进来,那就基本上不可能了。

汪孚林却没有理会眼巴巴的胡全,而是自顾自地沉思了起来。历来哪一朝哪一代,动不动就精简机构,但卷土重来只会更猛,冗官还只是因为僧多粥少,没法安置那些一届届科举考出来的进士举人,而冗吏则是完全要归咎于缺乏流动性的吏员体系。看看那些考满之后除却一个干巴巴的七八品出身,却根本谋不到一官半职的吏员就知道,聪明人肯定会选择占住位子不挪窝,于是,一个吏员在一个衙门一干就是一辈子,这就不奇怪了。

歙县那边不就是这样的?三班六房谁不是占着位子就再也不肯走?

但最最重要的是,如今六部都察院这些官员,离开吏员还知道怎么做事?那些繁重的文书案牍工作,有几件是官员们亲力亲为的?尤其是户部,离开那些精于算数的吏员,那帮官员就全都去哭吧!还叫什么精兵简政,你怎么不知道把自己给精简了去?

汪孚林心里明白,胡全跑来找自己,确实不是无的放矢。张居正非得把他摁在都察院,还干脆利落撸掉了广东道的所有御史,让他这个年资浅的直接坐上了掌道御史的宝座,别人不敢怒更不敢言,但暗地里看笑话的人却肯定不少,此次这一招无影手也显然是冲着他来的。因此,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就开口说道:“你出去之后,不用再乱找人撞木钟,这件事我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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