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1670)

他侧头一看,却只见是一乘两人抬的小轿正艰难地从车马行人当中穿梭而来,轿帘赫然是青布,乍一看洗的发白,所经之处因为要人让路,穷酸之类的抱怨声不绝于耳。至于他身边围着的这些家伙,则更是丝毫没有让路给人通行的意思。

汪孚林却不想狗眼看人低,此时人家不走,他干脆往一旁退让了几步,见七八个人忙不迭跟了过来,这才总算让了个地方给那轿子停下,他不禁更是皱了皱眉。眼见得青布小轿的轿杆放下之后,从中下来一个五十开外,似乎比张居正看着还要大几岁的清癯老者,身上并未穿着表示品级的官服,而是一身蓝绸直裰,朴素之中却自有一番气度,他不禁多看了两眼,却没想到对方也往他这边瞧了过来。

四目对视,他只听那老者轻轻咦了一声,顿时有些疑惑。他对自己的记性一贯很有自信,确定自己绝对没有见过对方,连一个照面都没打过。见人竟然略一停顿,直接朝自己走了过来,他就带着几分强硬分开身边包裹着的那些喋喋不休之人,也顺势来到了那老者面前。

“可是都察院广东道掌道御史汪侍御?”

“正是。恕我眼拙,老大人是……”

见汪孚林不在意自己一身朴素,又是坐着二人抬的青布小轿来此,竟然出口便称老大人,老者不禁微微一笑,随即才开口说道:“老夫南京左佥都御史王绍芳。”

如果只是王绍芳三个字,汪孚林肯定会头痛。邵芳他认识,已经死了,可王绍芳是谁?但如果加上左佥都御史这个抬头,他要是再不知道对方是谁,那就真的枉在都察院呆了几个月!历来挂着右佥都御史,右副都御史这些头衔的,大多是各地督抚,但南京右佥都御史刚刚因功擢升为左佥都御史,掌南京都察院事,因为擢升为右都御史的张居正同乡,前户部侍郎李幼滋还没去上任!而这位左佥都御史正是号称史上最得张居正信赖的心腹,王篆王绍芳!

“原来是王部院,下官失礼了。”虽说对方管着南京都察院,现在还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但汪孚林深知陈瓒年老,王篆天知道将来会不会成为顶头上司,此刻对方对自己的态度又显然很不错,他无论是出于晚辈还是下官的态度,自然不吝恭敬一些,少不得又举手一揖,“王部院是要求见首辅大人?”

“只是刚回京,过来看看。”王篆看了一眼依旧门庭若市的大纱帽胡同,若有所思地说,“首辅大人见客否?”

一旁那些官员没想到刚刚瞧不起的穷酸老头儿竟然是南京左佥都御史王篆,正儿八经的正四品高官——而这种正四品高官虽说看似还比布政使按察使品级低,却是两京序列,和地方官序列截然不同——一时间都有些惴惴然。可听到王篆问了这么一件他们本来就最想知道的事,本待散开的人也不禁竖起了耳朵。

“我是特意来见张二公子的。据二公子说,首辅大人自从闻丧之日便搬进了书房,最初三日不食,这些天也少进饮食,更不用说见外客了。”这些话自然是对其他那些官员说的,见众人失望散去,汪孚林这才对王篆开口说道,“王部院既然刚来京城,不妨先见张二公子如何?”

见汪孚林对自己眨了眨眼睛,王篆若有所思,当即微笑称好。他毕竟常年任外官,就算和张居正也偶有书信往来,却没有自信张府门房就一定认识自己,会放自己进去。因此,眼见汪孚林非常妥帖地亲自去对门房交待,对方很快通报之后折返回来引他进门,他忍不住再次看了汪孚林一眼,见其拱了拱手后上马离开,这才跨进了张府大门。

当见到张嗣修时,听到张嗣修一声客客气气的王部院,王篆方才收起了心头思量,先请屏退左右。紧跟着,他才沉声说道:“我进京已经有几天了,趁机在四处转了转,虽听说皇上下诏夺情,但朝中暗流涌动,似乎有人在暗中鼓动清流,只怕会有变故。你如今已经是都察院编修,此事务必转告首辅大人。我述职之后,不能在京师多耽搁,要立刻回南京去,因首辅大人丧服在身,我只怕是来不及再见首辅大人了。”

刚刚汪孚林才提过这么一回,如今王篆也说得和汪孚林差不离,张嗣修登时面露讶然。然而,看到王篆微微一点头,竟是立时就要走,想到张居正这段日子悲恸之余,却还要谋求夺情,不能回乡奔丧,他突然鬼使神差地拦住了王篆。

“王部院可愿意见父亲一面?”

第八零六章 反目

汪孚林压根没想到,如今这会儿的王篆虽说因为清正能干而颇有名气,但毕竟天底下挂着左右佥都御史这种衔头的督抚一大把,王篆也只是张居正任上提拔重用的众多官员之一,还远未到第一心腹的地步,所以,他在后头推的这一把,竟然让这位南京有都御史在张府足足停留了非常显眼的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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