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1690)

更何况,纠仪御史充当的便是挑刺的角色,尤其是在今天这种日子挑刺,在他看来简直是烫手的山芋!

因为纠仪御史要早到,因此汪孚林自然比其他人倒得更早,起头便注意到,今日皇极门下的五百厂卫和往日的做样子截然不同,那种虎视眈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让他早早意识到尽管自己已经在张居正和张宏那里做足了准备,今天只怕还是免不了某种局面。

今日和他搭班的另一个纠仪御史霍本正从来在都察院是独来独往的人,此时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却终究没有开口说什么。而汪孚林瞥一眼两个今日轮值纠仪的鸿胪寺官,却发现他们也同样是面有悲色,显然也猜到了会出现什么场面。

从国初设立锦衣卫,到后来设立东厂,士大夫们前赴后继,也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废止这种极权衙门,可除却成功废止了西厂和内厂,剩下的这一厂一卫,便犹如被江水不断冲刷,却依旧在江心的碣石一般,又臭又硬,就是倒不掉!

随着响亮的鸣鞭声,文武官员从金水桥疾步行来,同样有很多人敏锐地注意到,今日皇极门下一字排开的五百厂卫校尉,似乎和往日那纯粹大汉将军的阵容有些不同,尤其是经历过隆庆年间两次廷杖事件的,更是从中找到了几张非常明显的脸。因为人家根本就不是隐没在人群中,而是堂而皇之站在最前头,用某种讥诮中带着傲慢的表情,睨视着这些衣冠堂皇的士大夫。

也正因为如此,汪孚林在整个朝会期间,简直是一个人化身成了两个人。一个在那统计着应到未到的人数,以及朝会中举止失仪的官员;另一个则在那悄悄留意天子御座旁侍立的冯保和张宏有什么表情变化。当他注意到冯保那张脸板得犹如死人,张宏却好似老神在在的时候,他不由得冒出了一个念头。

难不成,张宏真的听了他的主意,和冯保小小地做过了一场,而且还赢了?

尽管今日有上任陛辞的官员,禀报的三件事也不像往日那般纯粹虚应故事,但已经破釜沉舟的当事人也好,有所预料的文武百官也罢,人人都觉得这场朝会冗长。终于,眼看就要到最后关头时,每个人都在盼望着的结果终于出来了。

“吴中行,赵用贤,沈思孝,艾穆,革职发极边充军,遇赦不宥!”

侍立在万历皇帝身边的冯保见百官听到上书四人悉数被流放充军的结局,不少人先是错愕,随即便是惊喜,甚至有人分明流露出据理力争的冲动,要不是纠仪御史和鸿胪寺官还在那看着,罗列皇极门下的五百卫士正虎视眈眈,只怕真有人会直接跳出来,他不禁在心里恨得牙痒痒的。

看着吧,不用廷杖,回头还有的是前赴后继跳出来的人!

不仅仅是冯保,意外的还有张四维。要动廷杖的事,耳目灵通的他早就已经知道了。哪怕他在朝中的势力,如今比起当初极盛时期,要削减了许多,但这并不妨碍蒲州张氏依旧是家财万贯,故而比起吕调阳来,大手笔的他很容易结交某些内侍——卖消息而已,往哪不是卖?知道张居正夺情已成定局,他恨不得这事情闹得把天都给捅破了,因为如此一来日后清算便是最好的把柄,可他哪能想到,这么铁板钉钉的事情,竟然也能翻过来!

吕调阳其实在看到那些厂卫时就意识到,今天早朝弄得不好会闹出人命——廷杖一动,打死人的事又不是没有过!他虽说去意已坚,但和张居正共事这么久,固然有的时候看不惯其人品和手段,但总有几分同僚之情,所以分外希望张居正做人多留点余地,不要为日后招祸。流放充军这种处置固然很重,可比起噼里啪啦一顿廷杖,却要算是很轻了。须知廷杖不是最难捱的,廷杖之后若充军,还要被人押送徒步走到流放的地点,这才是最残酷的!

高官们对此次不动廷杖而只是革职充军的态度大体一致,或如释重负,或摇头叹息。但对于袖子里甚至准备好了奏疏的某些人来说,眼下这种时候要不要继续跟着上书,就成了一个问题。因为弹劾首辅夺情问题而被左迁贬官,这是刚正风骨,可这刚正风骨能比得上因此而挨上五十或一百的廷杖来得扬名快?至少,刑部主事邹元标在目送了四个被当廷扒下官服,立时推了出去的同僚消失在视线中时,就少不得往袖子里又塞了塞自己那份奏疏。

是不是要回去把词句写得更加激烈一点?

汪孚林虽说四处游说,做了十足十的准备,之前看到冯保和张宏的表情后便早有预计,可当听到这四人只是充军时,他心底已经是长舒一口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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