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396)

敢情金宝的娘发疯是假的?是被人逼的?那到底是被谁逼的?

因为一个门子被拿了,眼下府学只有一个门子,但却多了不少维持秩序的差役。这会儿面对汪孚林爆出的天大委屈,没人敢耽搁,当下那门子就拔腿往里跑。等到来回两个冲刺赶回来,他只觉得上气不接下气,两只脚都是软的,可还不得不支撑着膝盖说道:“小官人,大宗师宣见。”

“金宝,搀了你娘下轿子,我们进去!”

众目睽睽之下,金宝答应一声,上前揭起轿帘,扶出了一个骨瘦如柴的妇人。距离近的人都能看到,尽管那妇人形容憔悴,但此时此刻走路的姿态却还算稳当,整个人也一点看不出任何疯子的架势。眼看金宝和妇人跟着汪孚林进了府学大门,围观的人群方才爆发出了一阵巨大的喧哗。

“谁说金宝的生母是个见人就咬的疯子?那妇人瞧上去挺安静的一个人。”

“汪小官人都说了,是有人逼她装疯,只为了诋毁他们父子的名声!”

“谁这么缺德,怪不得汪小官人气不过,要跑来找大宗师做主!”

“还能有谁?某位老太爷的嫌疑最大!”

制造了外头一片骚动的汪孚林这还是第一次踏入徽州府学。要说上次他到这里,只是在门前制止程奎等一堆歙县生员在徽州府学的贴大字报闹事,也正因为这一出,方才真正和叶县尊打好了关系。现如今走在其间,他却不慌不忙,沿途甚至还有闲工夫比较府学和县学的建筑规格有什么不同。

等到一直来到最深处的知新堂,引路的差役赔笑止步,低声说道:“小官人,小的是歙县快班胡捕头的弟弟胡三林,大宗师和段府尊叶县尊都在里头。之前外头那人是大宗师亲随,被人供人出收人钱财,大宗师一怒之下,这才将其推出去笞责的。现如今,大宗师正在堂上审随他来徽州的一个监生熊悍。”

熊悍?嗯,据说就是挑唆谢廷杰去渔梁镇微服私访的那个监生吗?这还真是刚刚好。

汪孚林向胡三林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表示记他这个通风报信的人情,尽管他并不算十分需要。行至知新堂门外,他已经瞧见了里头端坐的谢廷杰以及叶钧耀段朝宗,也瞧见了那个长跪于地的监生背影,当即撩起袍角跨过了门槛。他没有回头去看金宝和玉娘是怎么进来的,只是步子平稳精准地一步步向前,等超过那个监生两步,这才深深一拜。

“大宗师,府尊,县尊。”

谢廷杰上次岁考刚刚考完,就召见了汪孚林,问那封假托何心隐的匿名信。觉得那次的直截了当效率很高,他这会儿也异常开门见山:“你有话直说,本宪没心思听人兜圈子!”

汪孚林上次已经也充分体会到了谢廷杰的耐心,此时就直言不讳地说:“学生根据一些蛛丝马迹探知,玉娘并没有疯,故而冒险试探,终于把这层谎言戳破了。汪金宝之母玉娘,三年前被金宝的兄长汪秋卖给了严州府行商刘万达,此人将玉娘养为外宅妇,并育有一子。就在月余之前,大宗师岁考的消息刚刚传出时,有人找到了刘万达,要求他把金宝之母玉娘送回徽州,并且让玉娘装疯。刘万达遂以与玉娘所生之子作为要挟,令玉娘装疯与金宝相见,于是就有之前渔梁镇码头上,正好被大宗师看见的那一幕。”

这已经算是极度言简意赅的陈述了。可这样短短一番话里的信息量却相当可观,别说谢廷杰嘴唇紧抿,就连段朝宗和叶钧耀对视一眼,也露出了怒色。

“学生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人。金宝还是个孩子,又和母亲分别了这么久,如果看到母亲疯了,立刻避而远之,自然会被人说是对生母不孝。即便能够接受这样的母亲,可人疯成了都能咬人的状况,总不可能立刻接回家里去,少不得要找地方先安置,外人还是会说贪恋养父家富贵,对生母不孝。如果金宝把母亲迎回了松明山的老家去住,那么便是为了生母不顾养父恩德,是不孝。如果只把人送回村去,自己却只顾着在城里读书,同样也是不孝。”

汪孚林一口气几个不孝说出来,见叶大县尊偷偷对自己竖了个大拇指,他暗叹自己今天就不止是讨公道来的,还是刷存在感来的,当下更加从容。

“而挑在学生正在岁考的节骨眼上,闹出这样的事情,人家赌的,是学生也许会心乱,说不定还会失常,而人家付出的不过几个钱而已,实在是划算到了十分。只可惜,学生还有个缺点,那就是死心眼。只要认准的事情,别的东西都会选择性先丢一边,所以金宝他娘的事情,学生一直都没管,还是岁考发榜后才去料理的。金宝,我在这里问你一句,你怪我之前丢着你在医馆不闻不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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