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664)

汪孚林眉头一挑,继而就吩咐道:“去找客栈掌柜来,什么时候新安街上数一数二的大客栈,竟然会随随便便放人夜半进来烧纸惊扰客人!”

那白衣少女没想到汪孚林竟然不追问自己情由,而是先追究客栈,顿时有些慌乱,可她还来不及拦阻,人就已经应声而去了。她只得连连磕了两个头道:“小官人,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不关别人的事。我们几家人因为心伤父兄身死,可管码头的那几家豪商却想要压下此事息事宁人,每户只给了五十两烧埋银,我们实在气不过,方才打算联合起来出去告状。正好有人传信说,湖广巡抚汪部院的侄儿就住在这客栈里,我这才被公推出面求恳小官人垂怜。”

汪孚林很确定,昨天马亮和刘谦到这里还打探过自己,可掌柜伙计都还不能确信,可今天两人跟着自己去了一趟巡抚衙门确证了此事,马亮又来过一次,俶尔宣扬开来也并不奇怪。可是,谁会在新安码头来了这么一场大乱斗之后,指点受害的苦主来找自己,这就是一个很值得商榷的问题了。

“谁告诉你,我是湖广巡抚汪部院的侄儿?”

“我……”

那少女直起腰来,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她生得姿容秀美,再加上要想俏,一身孝,白衣素裹更是显出了格外的楚楚动人来。她没有想到一切都和自己看的话本和戏文完全不同,就算攀上高枝有点难,可那些贵公子看到民女落难,不都会义愤填膺伸出援助之手,将那些横行霸道的官员也好,恶霸也好收拾掉?她咬住嫣红的嘴唇,眼睛里头已经全都是雾气,可看到汪孚林正扭转头和身边人说什么,压根没有看自己,她顿时生出了几分气苦。

怎么这位公子如此冷漠,往日那些登徒子不是看到自己就都色授魂与了吗?

“是今天汉阳县衙马师爷过来的时候,对这客栈伙计提起的,我正好四处求助无门,从伙计嘴里听到这消息,就想来碰碰运气。”说到这里,那少女突然再次俯伏在了地上,哀声痛哭道,“我娘只有大哥一个儿子,他就这样死了,我娘下半辈子怎么办?”

还是那个马师爷捣的鬼?这个念头刚出现,汪孚林就立刻将其掐断了,马亮之前等他那么久,因此气不过对别人提起他和汪道昆的关系,那很正常,说不定也有点造势的企图,但要说煽动苦主来找他闹事,那就简直白瞎了那刑名师爷的脑子。一桩械斗案死了不少人,闹到县衙,这就是震动汉阳府甚至整个湖广的大案子,对于要以多收税少出人命案才能得到上等考评的周县尊来说,这有什么好处?

尽管是大半夜,但闹出这样的事,掌柜带着两个小伙计很快就赶来了。得知事情原委,他登时脸色刷的一下白了,用恶狠狠的目光剜了一眼地上的白衣少女,见人趴在地上竟死赖着就不起来了,他顿时无可奈何,赶忙让小伙计把自家婆娘给叫来,省得男女授受不亲,闹出什么名节问题来。对于汪孚林的质问,他好说歹说把人请到一边,继而打躬作揖道:“小官人,下午马师爷是提过您的身份,也不知道是哪个伙计传出去的,小人……”

大半夜的被人惊醒,看了这么一出猴子戏,汪孚林知道这会儿追究到底谁透的消息恐怕很难,当即示意掌柜不用继续解释,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新安码头那场械斗,究竟怎么回事?”

“这个……”掌柜有些为难,迟疑片刻,想到人家苦主都告到汪孚林这儿来了,他最终决定实话实说,“小官人,事情是这样的,咱们新安码头占据了汉口镇最好的港口,洞庭商帮和江西帮一直都不服气,为了码头停泊之事,常常相争,这次洞庭帮雇了一大群宝庆府的汉子,突然约战咱们徽帮,于是就有了之前那场赌斗码头的械斗。赢了的可以把码头边界往输的那一方移动二里地,这新安街上几家豪商自然拼命招募能打的,于是……”

掌柜想到汪孚林那“深厚”的背景,再加上自己这家客栈有错在先,竟然放了那么个人进来半夜三更搅扰客人睡觉,于是也不敢打马虎眼,对于这场械斗的组织双方解释得非常详尽。得知徽帮这边主管新安码头的主要是徽商会馆,而徽商会馆中,份额占大头的主要是鲍家、黄家、许家,他不禁想起了临行前去见许老太爷时,这位老爷子对自己详细解说了汉口镇的徽商格局,同时还有那张一路上挡掉不少麻烦的名刺。

因此,瞥见有妇人过来,好说歹说把那个白衣若女鬼的少女给弄走,松了一口大气的他便吩咐掌柜差人好好看住安抚此女,自己又派了人在院门里头重新加了一道锁,这才回房。可是,被这么一闹,他根本谈不上睡意,而且越是思量,他越是觉得这场械斗来得蹊跷。想起之前在天星楼时听到的酒客闲聊,他突然在床上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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