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006)

杜士仪诺诺连声告退了出来,脑门子上已经是湿漉漉一片汗迹,完全是被这慢节奏给熬出来的。而引他出来的一个令史,正是今后配属到他名下的,笑容可掬地带着他往外去时,便轻声说道:“李大夫上任以来,对纠劾朝廷大事兴趣不大,反而对细务苛刻到了极点,大伙儿也没办法。要说李大夫从前在大理寺卿任上,不是这样儿的,如今不知为何成了这般光景。”

年纪大了,再加上居丧三年疲累过度,于是性子大改——杜士仪心中暗叹李朝隐闻名不如见面的同时,也不知不觉做了如此判断。

御史台三院,殿中侍御史居殿院,由于杜士仪是在外拜官,因而刚刚到尚书省去复命,又见过了御史大夫李朝隐之后,少不得还要去见御史大夫的佐官御史中丞。宇文融被罢为魏州刺史之后,御史台的另一位御史中丞暂缺,河西陇右节度使王君(音辍chuò)因战功摄御史中丞,因而如今尚在御史台的御史中丞,竟只有李林甫一个。他和杜士仪是老相识了,轻轻巧巧将那令史遣退到门外,便推心置腹地唉声叹气了起来。

“唉,都是宇文兄不听杜贤弟你的劝,否则何至于和张说那老家伙两败俱伤!好在魏州还算是个要紧的州,陛下还有重用宇文兄财计之法处,所以暂且不用担心。杜贤弟时隔三年回来,如今宇文兄那些左膀右臂,已经几乎凋零殆尽了!”

说到这里,李林甫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沉痛之色,惋惜之情溢于言表:“李憕出为晋阳令,其余的多多少少都受了牵累左迁,曾经和你颇有交情的郭荃,如今虽还在御史台为监察御史,但旁人排挤自不必说,就是我这御史中丞,能当多久也不知道!”

李林甫虽然把话说得悲切,但崔隐甫宇文融尽皆去职,他却站得稳稳当当,杜士仪哪里不知道此人自有别的渠道,这鬼话也就听过便罢。虚与委蛇地和李林甫纠葛了好一会儿,他一出其人所在就悄悄透了一口气。相形之下,还是同样野心勃勃富有心计的宇文融更令他有好感一些,至少,宇文融还知道做些实事,不像李林甫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人直接卖了。

尽管还惦记着郭荃,但殿院的其他同僚处,杜士仪自然少不得去团团见了一圈。这里每个人的年纪几乎都比他大,可论资历,从万年尉、左拾遗、成都令、殿中侍御史,他这已经是第四任官,而且还曾经担任过判两税使和判茶引使两个使职,却是不逊色于其他人,再加上谦和的态度,至少今日这一圈走动下来,同僚之间不见横眉冷对之色。然而,他回到自己的直房,还没来得及见一见配属给自己的另外两个书令史,来自宫中的召见就径直到了。

“杜侍御,陛下于上清观召见。”

无论是天子在贞观殿还是宣政殿召见,那都是很正常的戏码,但此番却是在上清观这种宫中道观,杜士仪顿时要多纳闷有多纳闷。然而,来传旨的却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宦官,这贸然打探十分不妥,他也只好立时整整衣冠随之而去。

上清观位于洛阳宫的东北角,陶光园之内,按理是属于内宫的范畴,少有外臣会被召到这儿入见。尽管理论上没有在这里遇见宫妃的机会,但杜士仪还是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直到那座悬着上清观三字牌匾的道观呈现眼前,他方才暗自舒了一口气。而出乎意料的是,在这儿接手带路的不是别人,而赫然是高力士!

相比一路上寡言少语的那个内侍,高力士就从容多了,笑吟吟引了杜士仪入内,便饶有兴致地解说道:“茅山上清宗得道真人极多,体玄先生当年到洛阳宫的时候,也曾经在这上清观中和高宗陛下天后陛下谈道论法,而如今司马宗主再次抵达东都,陛下和二位贵主自然也仍是在此相见。”

刚刚一头雾水的杜士仪此刻终于明白了过来。体玄先生说的是潘师正,而这所谓司马宗主,自然就是司马承祯了。他一时大喜过望,连忙问道:“司马宗主到东都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今日,所以说,杜侍御好运气,别人就是知道,也不知道能否见上一面!”

高力士笑容可掬地说,见杜士仪难掩欣悦,他暗想司马承祯仙风道骨,旁人就是知道此人身在何处也往往缘悭一面,却不想今日这位上清宗主刚到京师和天子相见,玉真公主随口一提杜士仪抵京,司马承祯便笑言往事,李隆基登时动心在上清观召见。于是,当远远看见一座草亭时,他便止步举手引道:“陛下和二位贵主,司马宗主就在前头,杜侍御自行前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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