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010)

“那也是二位观主玉成。”杜士仪笑了笑之后,想到王缙之前所托,他沉吟片刻便开口说道,“今日是今科草泽自举制科开考的日子,观主可知道,王十三郎的弟弟夏卿今科也有应试。”

“就是九娘的如意郎君吧,我见过他。九娘把人带来给我看的时候,满脸的欢欣,听说,她如今也已经身怀六甲了。”

玉真公主想起那一次看见王缙和崔九娘夫妻并立跟前的情形,神情忍不住怔忡了片刻,继而便微微笑道:“时隔多年,你也不用担心我还有什么想不通的。王十五郎亦是文采名噪两京,你特意提及此事,莫非是他这一科还有什么问题不成?”

“以夏卿的本事,脱颖而出应该并无问题,但此次应试者,在职的官员乃至于品子柱国子众多,如若阅卷时再有什么偏向,那就难以担保了。”说到这里,杜士仪顿了一顿,却是若无其事地说道,“就比如我当年应省试的时候,考功员外郎李纳还不是因为别人嘱托,险些将我置于末第?”

玉真公主本不在意,可听杜士仪这么一说,她不禁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来。好一会儿,她才哂然一笑道:“若是别科制举也就罢了,今科是草泽自举科。阿兄的本意,是唯恐草泽遗才,故而方开此科,如今竟是畿尉以及其他官员与之争进,到时候我自会吩咐人在阿兄身边提点一声。王十五郎但使策论真的为上上之选,定然能够放之高第。倒是你,不要一味为别人操心,自己的婚事不妨想想该如何操办,另外呢,我也有一件事要问你。”

当杜士仪从安国女道士观出来时,脑海中还转着玉真公主的提议。事实上,出京三年,那种天高皇帝远的舒心快活日子,和在两京与人勾心斗角相比,他自然更倾向于后者。然而,倘使出为外官真的是想去何处便去何处,他前一次求为县令时就不用那么伤脑筋了。

除了刚到洛阳的第一天晚上,因为崔宅夜宴实在是持续到太晚,因而就宿在了那儿,但这几天杜士仪都是住在自己当初在观德坊中先赁后买的那处私宅。对于殿中侍御史这样的天子侧近来说,日日上朝,自然住在离洛阳宫越近越好。而他的假只剩下今天这最后一日,此刻回程路上,想起之前在御史台中尚未和郭荃碰过头,心中不免有些记挂,到自家杜宅门口下马的时候,还念念不忘问了一句,结果想找的人并无音讯,不想找的人却不请自来。

“郎君,郭御史并没有来过,但乐成坊郎君叔父家中却让人送了帖子来,请郎君闲时过去一会。”

杜十三娘没有提,他自己也险些忘了,竟然还有那么一个叔父身在洛阳!

杜士仪心头有些厌烦,但杜孚即便并非同居的亲长,可占了一个叔父的名头,终究不能完全无视。因此用过午饭,他随意挑了几样江南带回来的土产,只带了赤毕一个从者出了门。乐成坊的杜孚私宅,他还是第一次造访,所幸有一个坊中武侯带路这才顺利找到。洛阳和长安一样,物价腾贵,房价更高,杜孚又不是什么高品官员,宅院看上去丝毫不起眼,门前仆役自然也没有什么整肃气象,只有一个倚门打瞌睡的老仆。

直到赤毕提高声音喊了第三次,此人才睁开眼睛。老仆虽然有些耳背,却是认识杜士仪的,慌忙拔腿就到里头通报,不一会儿就用和年龄以及耳力完全不相称的矫健步伐迎了出来,毕恭毕敬地把杜士仪引了进去。此前杜十三娘来,杜孚大多数是避而不见,只由韦氏见客,但今天杜士仪登门,他就不能再如同从前那样矫情了,竟是亲自在仪门处接了人。

“七年不见,十九郎已经是独当一面了。”仗着叔父的身份,杜孚自然能说些这种居高临下的话,但却也不敢一味摆着架子,随即轻轻巧巧就把话题拐到了另一个方面,“如今御史台人员多变,你乍一回京,要小心才是。李朝隐此人,每逢御史大夫缺员,人人都是属意于他,奈何此前圣心独运,一直没有他上位的机会,这次正好让他代了崔隐甫,他难免要拿人当成靶子……”

这些分析朝堂形势的话似是而非,杜士仪听着就知道是杜孚如今不得志,所以闲着无聊瞎分析。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少不得含含糊糊敷衍了过去,等到随着杜孚又去见过韦氏,在寝堂中坐下,见婢女送上来的饮料恰是一杯清茶,他不禁眉角微微一挑。

竟然还知道他的喜好。

而身为主妇的韦氏端详着杜士仪,见其身量比从前更高,容貌俊朗,一袭寻寻常常的白衫穿在身上,却和那些普通白衫士子看上去截然不同,显见是入仕之后历练出来的气度。一想到自己的亲生儿子杜望之还是个顽劣的孩童,庶长子杜黯之反而在杜士仪的提携之下明经及第,丈夫杜孚则是仕途多桀,至今在京候选,她只觉得心中那股妒火烧得越来越旺,竟没注意到杜孚和杜士仪叔侄俩在说些什么,突然把心一横,迸出了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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