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052)

“七郎,你在成都和杜十九郎打过那么多次交道,你觉得他待玉奴真的只是视若弟子?”

这一路回来,杨銛也不知道被父亲问过多少次关于杜士仪的事,此刻听父亲竟然这么问,他不禁先是大讶,旋即苦苦思索了一阵子,最终小声说道:“说来阿爷兴许不信,我倒是觉得,不止是视若弟子,而是视若女儿……反正他在成都时手段果决狠辣,却对玉奴颇多容忍,甚至可说是百依百顺。玉奴往来其门下学琵琶,这在成都官场也是有名的,听说,伯父能够得到雅州司马之职,也是因为杜十九郎举荐?”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他对玉奴,实在是太好了些……算了,不想这么多。你看着点玉瑶,她太不安分,别让她带着玉奴去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

开元十五年底的这次吏部冬选,年初方才兼拜吏部尚书的宋璟并没有真正掌管铨选事务。事实上,自从开元初以来,吏部尚书就更多的只是代表品级,具体的铨选事宜,都是由吏部侍郎掌管。这一年知选事的吏部侍郎齐澣,便是从知制诰的中书舍人一步步进入枢要,深得天子信赖,而对于别人的请托,他也很擅长根据所请之难易,请托之人是纯粹私心还是出于爱才,如此来进行取舍,做到大体上的公允。

因而,王昌龄在进士及第吏部关试之后不到一年授秘书省校书郎,王缙因制举及第授集贤殿正字,杜黯之出为湖州乌程尉,而卢聪因苏州刺史袁盛的举荐拜吴县尉,这一些人事变动在浩若烟海的铨选之中,显得并不十分起眼。

可在有心人如王毛仲看来,这却简直是结党营私的典型。姜皎已死,内外文武虽则有宋璟这样居开府仪同三司这般文散官顶阶的,可天子只是敬重,而无亲近,他却但凡饮宴必列席,不出席便天子不欢,这种煊赫已经保持了多年,足以让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再进一步。

因而,这一日他从北衙官廨回到了自己家中,看到长子王守贞来到自己面前行礼问安的时候,他眯了眯眼睛就冷冷撂下了一句话:“你这个鸿胪寺少卿是不是当得很快活?”

当年的事情,一晃已经过了将近八年,王守贞虽衔恨杜士仪,可他又不像柳惜明那样一度被放逐到了衡州那种山高路陡的地方,官位又随着父亲的声势烜赫而节节高,因此自然不会和柳惜明那样狗急跳墙。尽管他这个从四品上的鸿胪寺少卿只不过是只当官不任事,可他作为王毛仲的长子,还有各式各样的勋官和阶官,竟已经赫然距离三品只有一步之遥。再加上当年挨的父亲那顿鞭子实在是刻骨铭心,他几乎是刻意把杜士仪这个名字给抛在脑后。

此时此刻面对父亲的诘问,他不禁小心翼翼地答道:“回禀阿爷,近来我任事还勤勉……”

“每天去点个卯,然后就和你那些狐朋狗友厮混在一起,这也叫做勤勉?”王毛仲怒不可遏地反问了一句,见王守贞立时低头不敢吭声了,他不禁恨铁不成钢,一怒之下摔了手中的琉璃盏,“你若是有一分一毫的出息,也不用我这个当父亲的这般操心!”

王守贞嘴上唯唯诺诺,心里却大是不以为然。就在这时候,就只听外头传来了一个女子柔和的声音:“王郎何事发这么大的脾气?”

见一个盛装妇人如同众星拱月一般被婢女们簇拥了进来,王守贞连忙退避两步低头行礼,叫了一声二娘。来人正是王毛仲后来赐婚的妻子霍国夫人李氏,小腹高高隆起的她笑吟吟地冲着王守贞微微颔首,随即便来到王毛仲身侧,含笑说道:“大郎如今正当而立之年,王郎也该把他当成大人看了,何必发这么大的火?让阿姊看见,岂不是心疼?”

尽管李氏早已不是刚刚嫁给自己时那青春年少貌美如花的年纪,比不上那些婢妾楚楚可人,但毕竟有着宗室的高贵身份,较之元配的出身教养高上不止一筹,王毛仲对其大多数时候都和颜悦色,更何况如今李氏再次身怀六甲,转眼就要临盆。可这一次,他破天荒没有给这并嫡的妻子一点面子,冷冷斥道:“我当父亲的训斥儿子,不用你插嘴!既然身子重了,就应该好好保养,来人,搀扶二夫人去休息!”

虽遭如此冷遇,但李氏只是微微色变便若无其事,告罪一声便复又去了。而等到她一走,王毛仲便看着王守贞道:“当年我怒而鞭笞你,是因为你不知天高地厚,在京畿这种最敏感的地方擅自动用羽林卫士,对付的又是杜士仪这种世家子弟,而不是寻常寒素!可你应该知道,这种生死大仇,本就不是轻易能了结的,柳氏子是怎么死的,你自己心中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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