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082)

王翰也好,崔颢也罢,都是官场失意之人,跟着杜士仪到云州一是为了义气帮忙,二也是为了散心解闷,是不是要跟着去见固安公主倒是无所谓。他们两个既然不在乎这个,如陈宝儿和罗盈就更加不会冒失了。因而,进了公主府,他们和随行护卫健卒自有人安排,而张耀则带着杜士仪一路入内。见沿途的戍卫极其森严,杜士仪不禁若有所思挑了挑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低声问道:“阿姊难道是真的遇上了劫杀?”

“是。”张耀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杜士仪陡然之间受到的震动。就连是她,想到那一支支破空而来的箭镞时,仍旧不可抑制地瑟瑟发抖。她苦笑一声,这才用比杜士仪更低的声音说道,“原本是安排好的,可谁知道一拨大约六七十人的马贼突然呼啸而来,若不是王泠然王先生千钧一发之际挡了一挡,贵主就不止是轻伤了。结果王先生身受重伤,至今还未脱离危险。”

当初杜士仪把仕途失意的王泠然推荐给固安公主同去云州的时候,并没有料到那个傲气的才子竟然真能够在云州这种边陲之地熬得住。可是,王泠然不仅呆了好几年,此前随着固安公主回京之后,甚至宁可给吏部另外交纳免选的钱,也懒得再通过集选做官,又跟着固安公主回到了云州。听到如今便是他救下了固安公主,杜士仪忍不住又是庆幸,又是后怕,但旋即就心情沉重了起来。

“等我探过阿姊,便去看他。对了,太医署的御医呢?”

“御医得了贵主的重重赏赐,这几日都在尽心竭力地调治王先生。他擅长外伤,希望能让王先生尽快恢复过来。”

得知御医还在,杜士仪心下稍安,等来到那间与其说富丽堂皇,不如说高大坚固的寝堂之前,他见张耀驻足不前,知道固安公主必定有话要单独对自己说,当下收摄心神抬脚入内。当转过那屏风,看到临窗那个身上盖着羊皮毯子,面上流露出难以掩饰苍白之色的女郎时,他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阿姊?”

固安公主有些疲惫地睁开了眼睛,轻轻点了点头道:“坐吧。如果不是这次料错,我本该亲自在门口迎你,而不是这般无精打采的样子在这里等你来。”

“阿姊的伤情究竟如何?”

“没什么要紧,就是中了一箭流了点血,蹭破了几处皮肉,没有大碍。不说这些婆婆妈妈的话,我问你,你此来,官拜何职?”

“云州长史,判都督事。”

“陛下倒是大方!”固安公主嗤笑了一声,随即一撑身下的长榻,坐直了身子,“麾下属官几何?兵员几何?”

“属官就只有朔州录事参军郭荃一个。但朔州亦是要紧之地,因为四十余年前云州城被破之时,其中居人都转徙朔州,他一时半会还要忙活此事,脱不了身,估计过些日子才能到。至于兵员……更是只有我随行的金吾卫健卒百人,而且究竟是否有人的眼线,却还说不清楚。不过,陛下已经答允了我,给复云州五年,所有到云州的逃户,概不追究前事。此外如何施政如何募兵如何屯田,由我自便。”

“也就是事情你做,责任也是你来担。可谓是你孤身承云州之重。”固安公主一针见血地揭破了这一点,见杜士仪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她却也并不气馁,想了想便实话实说道,“整个云州,除却那些犯境而放牧的小股突厥牧人之外,大多数人都聚居在这云州城中,加上我的护卫,总计约有将近三百余户,将近两千人。”

这个数字听上去仿佛少得可怜,但是,比起贞观年间设云州时的人口,再对比曾经被默啜攻破,所有军民都撤到了朔州的情况下,这也已经很可观了。可比起朔州的两万余人口来说,这又显得极其微不足道。

杜士仪沉吟许久,又开口问道:“阿姊,可知道之前那些马贼是什么来路?”

“我当初嫁到奚部的时候就听说过,马贼有两种。”固安公主并没有直接回答,见杜士仪伸出手来,把自己身上的羊皮毯子又往上拉了拉,她便回以一个柔和的笑容,但面上很快又露出了女性少有的刚强和犀利,“一种是生计无着被逼无奈,所以只能三五成群结成马贼,靠劫掠为生的。既然是以此讨生活,自然是狡猾得犹如草原上的狼群那般难以对付。而另一种……”

她顿了一顿,声音中多了几许谁都能听得出来的冷厉:“另一种就是各部首领,甚至突厥、奚、契丹在不方便的时候,派出的以马贼为名的兵马!这些人顶着马贼的名声,却来去如风,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骁勇之中的骁勇,也是真真正正的亡命徒!因为这些人很清楚,如果被杀或是被抓了,他们会被当成真正的马贼,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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