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176)

“这位陈小郎君听说是杜长史的弟子,瞧年纪尚不到弱冠,如此也可以征辟为判官,杜长史未免有些儿戏了吧?”

他一面说,一面去看王翰等人,暗想这些人也和自己一样,千辛万苦方才进士及第,如今却要和一乡野小儿同列,必然是敢怒不敢言,自己一句话必然能引来众人共鸣。然而,陈宝儿的表情变化他还没看清楚,他自己却立刻成了众矢之的。

“季珍是年不到弱冠,可他自从到了云州之后,整理文书,宣告政令,围城之日更是不辞辛苦,挨家挨户劝告出青壮,预备守城所需的沙袋,安抚民心,功不可没。张参军乍一到云州,寸功未立,却好意思自恃科场之能傲视于他,不嫌丢了我等身为进士金榜题名的脸!”

说这话的不是崔颢也不是王翰,而是当年最最傲气,曾经在玉真公主别馆的饮宴上挑衅杜士仪的王泠然!

见张再水登时脸上挂不下来,他却也不理会其人,冷冷地说道:“我从前年少轻狂时,也自以为做得好诗文,有些被人赞颂的名声,就有什么了不得,可入仕之后方才知道,些许文名在自荐时都未必能让人看得上,更不要说治理一地!季珍有过目不忘之能,可他小小年纪最让人敬服的,却是肯踏踏实实做事做人!”

陈宝儿往日和王泠然交道固然打了不少,可总觉得对方淡淡的话很少,却没想到今日第一个为自己说话的竟然是他,一时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惶恐。可不等他开口,素来练达的郭荃竟也出言说道:“不错,若非杜长史不肯,我倒觉得,就是辟署季珍为一曹参军也尽可使得!”

崔颢眨了眨眼睛,仿佛没反应过来自己竟是连续被两个人抢了先,好一会儿才嘿然笑道:“仲清兄和郭兄说得好!季珍虽年少,却比那些夸夸其谈的家伙可靠多了!谁要是敢欺负他,我崔颢第一个不答应!”

作为原本云州都督府在杜士仪之下的第一人,王翰最后做了陈词总结:“各位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之际,还请不要大放厥词评判云州人事。要知道,这云州都督府从无到有,可都是别人的一番心血!各位既没有见识过马贼肆虐,也没见识过粮荒之危,更没有见识过兵马围城。云州城便是区区一个童子,在最危难的时候都曾经帮大人去装过沙土,更不要说鞍前马后勤勤恳恳的季珍!好了,还有的事情要做,别在这儿多耽误了,走走。”

陈宝儿原本还惦记着杜士仪交托给自己的职责,可被王翰和崔颢一人抓了一只手,竟是无可奈何地被拖走了。至于王泠然和郭荃,也无心陪着有个二愣子的这些新同僚说话,一时间,众人竟是被干晾在了那儿。尤其是挑起了这一场事端的张再水,那脸色比最初吃瘪的宋乃望还要更难看。

好半晌,张再水才憋出了几个字来:“欺人……欺人太甚,这官我当不下去了,大不了我辞官回长安!”

话音刚落,苗含液便淡淡地说道:“当年杜长史任成都令的时候,曾有县尉王铭刁难未果后挂冠而去,此后回京候选却杳无音信。如果张兄想要仿效那位王少府,敬请自便。我初到云州,还想四处看看,就不奉陪了。”

张再水见苗含液略一拱手便拂袖而去,面色一时更加难看。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一路上和他还算谈得来的宋乃望也立刻溜之大吉,更不要说他此前根本瞧不上的其他几个人了。须臾,他就被孤零零地撂在了那儿,进进出出的吏员们也都对他避若蛇蝎。那一刻,他赫然进退两难,欲哭无泪。

等杜士仪从白登山上把玉真公主金仙公主和司马承祯接到了固安公主的公主府,然后回到都督府的时候,便得知了今日新到任的那些人吃了个下马威的事,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他到云州上任,调来了郭荃,王翰和崔颢送上了门,而王泠然是此前就跟固安公主到云州的,有这些品行能力都不错的属官,他压根就没指望吏部还能再给自己派些能力出众的帮手来。毕竟,好事不可能他一个人占全了,候选官员的素质本来就是良莠不齐的。

所以,崔颢添油加醋说是苗含液指使人和陈宝儿过不去,他压根没往心里去,换了一身便服进了书斋后,便命陈宝儿去请了苗含液来。甫一见面,看着这个曾经在省试、关试、制科上都交手过的老对手,他便笑了笑说:“苗六郎,久违了。”

多少恩怨情仇,都仿佛融入了这“久违了”三字。苗含液想起自己当初曲江论战时自以为是的意气风发,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很快回过神来,举手深深一揖道:“拜见杜长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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