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22)

“嗯?窦……窦十郎?真是人生……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见杜士仪醉眼惺忪,嘴里酒气浓重,显见喝多了,窦十郎顿时皱了皱眉,旋即低声说道:“不是听说卢公二月初五入宫觐见吗?怎么你还有工夫丢下卢公在这独自喝酒?”

“觐见?就因为……就因为觐见,所以我才在这喝酒。”

想起上次杜士仪吐露的苦衷,窦十郎不禁心中一动,索性站起身换了个位置,就挨着杜士仪身侧坐了下来。发觉下头又换了一位胡姬翩翩起舞,四面起哄叫好嘈杂得很,不虞给人听见他们的话,他便单刀直入地问道:“是因为卢公不愿意出仕?”

“卢师好教书育人,喜诗赋书画交友,视弟子如儿女,哪里丢得下嵩山那些学生,还有那些多年相交的友人!”杜士仪一口气说到这里,随即突然抬起眼睛直直盯着窦十郎的眼睛,“就犹如窦十郎,让你丢下音律乐舞,去朝堂上天天和那些老翁们之乎者也,可愿否?”

“我才不乐意!”

挂着个亲卫虚衔却从不去亲卫府的窦十郎想都不想便摇了摇头,下一刻,他就只见杜士仪毫无尊卑上下地一把揪住了自己的领子,这一下顿时愣住了。

“窦十郎,但使你能让卢师逍遥还山,我送你两曲,不,三曲新曲作为酬谢,如何?”见窦十郎张大了眼睛瞪着自己,杜士仪这才松开了手,满脸苦笑地说道,“如此大事,谅你也没办法,就当我没说过……卢师却只想过闲云野鹤的日子,我身为弟子却不能出一点力,不喝酒还能如何?”

看见杜士仪径直搬起那不小的酒瓮就向嘴里倒酒,一时衣襟湿透,酒气更盛,窦十郎在思量再三之后,终于砰的一拍桌子,夺回了杜士仪手中的酒瓮,满脸没好气地说道:“事情是不小,但也不是没办法!但使卢公能够在圣人面前坚辞,别人那儿,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话音刚落,他就只见杜士仪一时眼睛大亮,少不得又补充了一句:“可你记着,答应我的三首曲子,一曲不许少!”

“但使你替我达成此事,三首曲子又何足道哉!”

“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窦十郎想都不想便迸出了如此一句话,旋即方才笑眯眯地说道:“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眼看窦十郎施施然下楼,邻座那些原本仿佛一心沉醉于歌舞的人,不多时也跟了下去,杜士仪这才把头埋入双掌之中,长长舒了一口气。倘若不是王维言说窦十郎对当官没兴趣,倘若不是因为他曾经一曲动其心,倘若不是窦十郎当初言谈之间对卢鸿颇有钦敬之心,倘若不是杜德说卢鸿出仕并非那些公卿大臣所愿,所以有可操作的余地,换言之,也就是朝中更多的人并不希望什么隐逸贤士出来抢位子,他也不会出此下策。

只不过,这些谋划都得等到卢鸿入宫之后方才能生效。最要紧的,便是二月初五的那次谒见,可惜他不可能随行!卢鸿那等赫赫大名,可再有名声却敌不过朝中权者的一句话。在这世上,即使要自保,要保护自己重视的人,也得先有相应的权势,否则寸步难行!趁着这次到洛阳,他得为日后做好准备!

第64章 入宫

洛阳宫本隋时紫微城,唐初改作洛阳宫,武后年间又改为太初宫,等中宗即位又改了回来。时至今日,天子巡幸东都洛阳,这座洛阳宫在空虚多年之后,又迎来了主人,一时内外戍卫严明,帝宫气象尽显无疑。杜士仪从前那些记忆也只是远望过这座雄伟壮阔的宫城,此番因卢鸿召见之故,他得以与卢望之过星津桥天津桥黄道桥,将卢鸿送到洛阳宫外,心中不免百感交集。

站在右掖门外,想起刚刚策马渐近的时候,曾经少许窥见那座当年武后令巧匠所筑的恢弘明堂,也就是如今的乾元殿的庑顶,他一时又分神了片刻。

卢望之就没杜士仪那许多杂念了,搀扶着卢鸿的他瞥了一眼四周戒备森严的甲士,忍不住低声说道:“卢师,我和小师弟只能送到这儿了,您务必保重。”

“我又不是三岁孩子,你不用这般操心。”卢鸿说着便若有所思地看着杜士仪,见其目视宫阙,仿佛有些出神,他便轻声笑道,“十九郎这样子才该是寻常人初到洛阳宫的模样,你也不用杞人忧天了,和十九郎先行回旅舍去吧!等我出宫,咱们也可以启程回嵩山了。”

杜士仪不过也就是在心中设想一番那昔日明堂是何等气象,此刻正巧听见卢鸿最后一句话,他忍不住心中咯噔一下。然而,面对卢鸿那淡然却自信的笑容,他只觉得自己再去提醒如此饱经沧桑的老者着实多余,因而也只能如卢望之一般,轻声提醒道:“卢师千万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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