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264)

当然,他今天来此巡视并未提早通知,而是一早升堂见属官,大体审核交待了近日之事后,中午用过便饭,就轻车简从地来到了这里,所见情形果然触目惊心。此时此刻说完前言,他环视了那些学生一眼,便沉声问道:“我问你们,每日课程安排如何?谁人讲课?”

他这一句问后,四座竟是鸦雀无声。足足过了好一会儿,角落中方才有人站起身来举手一揖,讷讷说道:“今日应该讲经。”

“州学都讲何经?”

“《易》、《书》、《诗》、《礼》、《乐》、《春秋》、《孝经》、《论语》。余下的图纬经解等等,也不时会讲。”

“哦?”杜士仪见那学生个子虽小,声音也不大,但说话却还算有条理。而就在此人回答期间,其他人竟没有一个想要在他面前表现表现的,他不禁眉头一挑,再次问道,“那余者不说,前言所述八经,你们都读得如何?”

此话一出,不等刚刚回答那学生再答,一旁的助教便慌了神,赶紧抢过话头道:“回禀使君,他们资质驽钝,八经所习尽皆粗浅……”

“州学所收,都应该是本州俊杰,何来资质驽钝之说!代州州学应有三个学官,却只有你这一个学官在此,其余两个人呢?六十个学生当中,却只得不到二十人在此,这州学本就已经名存实亡了,你还敢说他们所习八经全都尽皆粗浅?”

杜士仪声色俱厉地打断了那助教的话,见其脸色发白神色惊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当即一字一句地斥道:“我今日不告而来,就想看看这代州州学,究竟是怎样光景。我限你一刻钟之内找出告假的凭据,只要没有的,无论是学官,还是学生,一律开革,绝无宽宥!”

一时下头响起了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经学博士和助教都不算什么高官,杜士仪开革也就开革了,但这州学学生四十多,说开革就全部开革,这得牵连多大?然而,听闻过这位代州长史昔日的赫赫名声,就连那硕果仅存的一个助教都只能答应不敢违逆,其他人哪里还敢说半个字?

而就在这时候,杜士仪突然伸手一指那刚刚回答自己话的小个子学生,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使君,学生杜玉。”那小个子学生不明所以,慌忙再次躬身答道。

“竟然与我同姓,倒是巧得很。我看这教室广阔,论理应该是六十人全都聚集于此听讲。既然如此,无头不能管束服众,即日起,便以你为班长。每日考勤纪律,全都交给你负责。”杜士仪直接把班长负责制给搬了出来,见那小个子登时呆若木鸡,他也不理会其是否明白自己的意思,环视众人一眼,声音冷峻地说道,“身为读书人,就应该知道,你们从穿的衣裳鞋袜到五谷果蔬,都是农人匠人供给,就该刻苦用心,而不是浑浑噩噩。业精于勤荒于嬉,日后我会亲自督学,每月考评,倘若有自觉不能经受得起这样严格管束的,可以自行退去!”

见下头人不知道是因为惧怕他,还是因为别的缘故,都没有提出异议,杜士仪方才满意地笑了笑,语气也变得温和了许多:“代州属于故赵,亦是三晋之地,本该贤达辈出!如今一时式微,有尔等荒疏之过,但也有师者的不作为!我如今既督雁门,抽空会亲自给你们讲春秋,也会负责延请各地名儒,前来雁门游学开讲,让尔等能够开眼界,广见闻!我在此地许诺尔等,明年代州岁贡,将会在州学考之中,选取名列前茅的一人,直接予以拔解!”

所谓拔解,就是不考而贡,相对于解送,这权限也只有一州之长方才有。而得到拔解名额的士子,扬名两京的可能性自然大得多。如此许诺一时让原本只是在州学中混日子的一众学生大吃一惊。这其中有自伤资质依旧无精打采的,也有陡然喜出望外的,但也有更多幡然醒悟,明白这素来被视之为鸡肋的州学名额,恐怕很快就会无数人趋之若鹜。

先训再励,眼见得众人的情绪算是调动起来了,杜士仪这才看着助教问道:“你还不去找假条?”

这些人根本就是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哪来的假条?至于他的顶头上司,那位经学博士,对于这从八品的官职原本就不甚热衷,助教亦然,以往来点个卯已经算是好的,哪里还有什么假条?

面对杜士仪那炯炯眼神,年逾五旬的助教最终把心一横,低头说道:“回禀使君,没有……没有假条。”

这是杜士仪预想之中的答案,唯一没想到的是这助教竟是没为他们遮掩,当即又问道:“可是初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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