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305)

听懂了其中不少话的,勒健略苦涩地笑了笑,作为被留在朔州的老弱妇孺之首,尽管号称都督,但他很清楚,朔州刺史之类的大唐官员并未将此事宣扬出去,是因为觉得他们这些铁勒诸部聚居于边境,反而需要提防守备,而如今主力徙居漠北,他们这些老弱妇孺就再不足为道了。可是,想到部族如今在漠北的处境,他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杜士仪,突然又生出了几分期望。

“杜使君,如今我拔曳固部已经迁回了漠北,但处境依旧堪忧。我拔曳固当年居于独洛河北,后来往东迁居,和同罗、仆骨相接,兵力胜万,人口八万,可因为当年袭杀突厥默啜可汗的,就是我拔曳固人,所以在后来毗伽可汗和阙特勤回兵复仇之际,我拔曳固的兵马也损失最为惨重。如今虽是迁回故地,但眼下漠北铁勒诸部之中,拔悉密和回纥两部最为强盛,拔悉密酋长阿史那施,回纥酋长骨力斐罗,两人号令一出,我拔曳固也好,同罗仆骨以及其余各部也好,莫敢不从。而当初附庸薛延陀的葛逻禄,如今亦是兵强马壮。我拔曳固既要提防突厥,还要提防这些部落,在漠北其实也是举步维艰。”

这些隐情,就连窦明珍这个大同军副使都从未听说过,想来也是属于铁勒诸部迁回漠北后的机密,但此刻勒健略却对杜士仪和盘托出,他不由得惊异十分。再看杜士仪微微眯起眼睛,仿佛也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窦明珍不禁面色一动。

别说铁勒诸姓,就是奚人五部之中,也各有勾心斗角,所以,杜士仪明白勒健略缘何要对自己大倒苦水。他想了想便再次开口问道:“如今朔州只剩下了拔曳固部,那蔚州同罗部呢?”

“同罗部和我拔曳固部不一样,当年至少还存留了主力,所以已经全数北迁了。”

看了一眼杜士仪的脸色,勒健略知道恐怕蔚州刺史不知道是没当一回事,还是觉得同罗部的北迁只会对自己有利,所以没有禀报给杜士仪,他此刻也无心替自己这些老弱病残找麻烦,换了个郑重的坐姿之后,他就诚恳地说道:“使君,我们这些都是被部族抛弃的人。那些十二岁以上,或是从小就弓马底子好的,早就被部族给带走了,剩下就是我们这些老人和无用的女人,还有太过幼小的孩子。我这个都督是硬着头皮自称的,只为了统辖好部族……”

“还有多少孩子?”

杜士仪突然打断自己问了这么一句,勒健略犹豫了一下,声音一时更加低沉了下来:“两千人中,五十以上八百余人,妇人七百余人,俱是体弱之辈。至于孩子,则是五百余人。最小的两岁,最大的十二岁。此外,便是羊三百头,毡帐四百顶,不能当战马的马匹四百匹,这就是我们拔曳固部的所有家当了。”

一旁的窦明珍登时勃然色变。杜士仪问孩子,勒健略却把老人和妇人多少,财产几何也都说了出来,却惟独不提青壮,这无疑说明了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就连他,这也是第一次知道,拔曳固竟然真的一狠心带走了所有能打仗的主力,抛下了这批老弱妇孺!这些人杵在朔州左近,若是不管,这两千人能够撑到几时谁也说不好,而且会被指斥为罔顾道义;可若是管了,从前大唐对内附的铁勒诸部还算优厚,可那是因为他们有足够的兵力可供驱使,现在难道还要白养这些人?

这个答案和杜士仪料想到的最差结果几乎仿佛。既然有所心理准备,他只能压下各州刺史对于诸部北迁所采取不作为态度的不满,目光犀利地看着勒健略,一字一句地问道:“这些孩子,是孤儿?还是留下来的这些妇人之中,有他们的母亲?”

“一半是孤儿,一半是母亲带着哺乳或者太过幼小不适合迁徙的孩子留下的。因为年初北迁的那一批人,是为了应付和我拔曳固部争夺水源的回纥大酋,所以不敢带上任何累赘。”说到这里,勒健略的脸上已经露出了真切的恳求之色,“我知道杜使君一向慈悲为怀。拔曳固北迁之后就算站稳脚跟,恐怕也不会来接我们这些族民,毕竟,我们这两千几乎没有自保能力的人要平安回到漠北,要出动多少兵马?而这里有嗷嗷待哺的孩子,也有不能自食其力的老人,我不求别的,只求杜使君能够继续庇护我们在朔州安居。”

这个要求看似很卑微很简单,可杜士仪很清楚,如今放跑了能够打仗的拔曳固兵马,却留下这些需要照顾的老弱妇孺,对于朔州来说恐怕是一个巨大的负担。所以,他想了想便推说要商量,先把勒健略打发了出去。紧跟着,他才看向了窦明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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