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333)

当这一日赵含章跟着李祎身后,穿过了满城迎接凯旋之师的百姓,而后踏进了幽州都督府的时候,他敏锐地感觉到,进进出出的属官差役看自己的目光里,仿佛透着几分诡异。本能觉着不对劲的他眼看大堂在望,脚下忍不住一阵迟疑,可见到前头裴耀卿和李祎谈笑风生,而自己身边刚刚也同样到城门迎接的杜士仪也是面色如常,他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把心一横继续前行。

是非曲直还要天子决断,他已经命人快马加鞭前往如今天子所在的东都洛阳陈情,未必就没有挽回的希望!

“我和君礼已经商议过了,庆功宴虽说要等陛下圣意,但军中上下劳顿已久,先行赐酒肉大酺,却也是应有之义。”裴耀卿笑着对李祎如此建议后,见其颔首表示认可,发现已经到了大堂门口,他便停下步子转身看着赵含章,淡淡地说道,“赵大帅,蓟州卢使君弹劾你知幽州节度期间,坐赃巨万。此事非同小可,卢使君的奏疏已经快马加鞭发往洛阳,所以还要劳动赵大帅和卢使君早日前往洛阳,君前质辩。”

对于赵含章来哦说,此话就犹如晴天霹雳一般,那轰然巨响震得他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不止是他,他身后的杜孚同样面色惨白,嘴唇哆嗦双膝颤抖。尽管此次败绩必然会对他们的仕途造成不小的影响,可左迁这种事,只要朝中有人设法,捱过去之后未必就不能出头。可卢涛这一道弹劾,而且是不管不顾誓要闹得人尽皆知的弹劾,简直就是落井下石雪上加霜!

“这是……这是子虚乌有的污蔑!”

李祎本就对赵含章这次险些把好好的胜仗给打成败仗心中不满,见赵含章此刻如此说,他皱了皱眉就冷冷地颔首道:“是非曲直,陛下自有公断。赵大帅先回去预备吧,其余人等,随我进来议事。”

尽管暂时还没有牵涉到自己,但自己也没有进去议事的资格,杜孚在赵含章低声吩咐了他几句离开后站在外头等候时,只觉得每一刻的时光都如同一天甚至一年一般漫长。他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盼到了内中各路行军总管的集议告一段落,盼到了一个个人三三两两出来。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他仍然能够听到这些人在窃窃私语赵含章被卢涛弹劾坐赃的事,而且还有人用轻蔑的口吻提到了此前的败绩……听着这些话语,杜孚只觉得心中如遭针刺,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倘若之前他们那一仗是大胜,卢涛可还敢那样不管不顾地弹劾,这些家伙可还敢这样不敬地议论?

可是,那些行军总管是出来了,杜士仪却始终没有出来。而刚刚没资格跟进去的将校偏裨们,此刻都跟着各自的主将走了,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等在外头。如果不是回去预备前往洛阳的赵含章吩咐他一定要找杜士仪打听一个清楚,他根本不想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杵在这种显眼的地方当笑话!

“既然如此,信安王,裴户部,我就先告辞了。”

杜士仪因为被裴耀卿留下来商议犒赏之事,因此多留了一会儿,眼见得裴耀卿似乎还有话要对李祎说,他就知机地告辞出来。一离开大堂,他就看见杜孚正在外头来来回回踱步,显而易见是在等他。于是,他索性三两步下了台阶,随即咳嗽了一声。

“啊,十九郎你出来了!”

原本有些走神的杜孚瞬间醒悟,赶紧露出了满脸笑容迎上前去,随即用最亲切的口吻说道:“你也留在幽州忙了这许久,不若今天晚上就到我那私宅一块聚一聚?正好我得信说,你叔母以及二十四郎都到幽州来了。”

“叔母和望之来了的事,我早就知道了。”杜士仪笑了笑,继而就淡淡地说道,“叔母一到幽州就来寻我,让我代为向蓟州卢使君提亲,结果我不过在卢使君面前提了一句,就碰了满鼻子灰。据说,叔母还就此以为我不把她的事放在心上,亲自带着婢女截了卢使君一行,一再纠缠。”

杜孚只觉心中咯噔一下。杜士仪这言简意赅的话他怎么会听不出来?卢涛本来就对他和赵含章恼恨有加了,他们率大军进发期间,妻子韦氏还带着杜望之到了幽州,不但唆使杜士仪去继续提亲,甚至还当街去拦卢涛的车马纠缠不休,显然,这就是卢涛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本参奏上去的直接原因!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脑袋发胀心口发疼,好一会儿才憋出了一句话来。

“我实在是没想到……”见杜士仪没有答话的意思,他只能勉强厚颜问道,“十九郎,裴户部可曾露出什么口风么?”

“蓟州卢使君乃是一州刺史,有直奏之权,对裴户部也只是知会一声而已。”知道杜孚还抱着万一的侥幸,杜士仪索性又点穿了最关键的一点,“卢使君说,他已经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此致仕,既然有这样的决心,恐怕不能等闲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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