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36)

杜十三娘心意已定,傍晚时分,当杜士仪再次来到上次和窦十郎相见的劝善坊内东南隅那座胡姬酒肆的时候,心头自然轻松了许多。此刻天色还早,酒肆内疏疏落落坐了大约一小半的客人,而窦十郎和往日一样,四周围的座位上,都被衣着不一身份却相同的窦家家丁们给占据了。当他走上前去时,那些人都不免抬头打量了片刻,随即便若无其事地别过了脑袋去。

“此番能有如此结果,多谢窦十郎了。”

见杜士仪在自己对面落座,旋即轻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窦十郎便似笑非笑地说道:“谢我是不假,可你还得先在来日赴宴时去谢那位贵主。据宫中的消息,要不是贵主正好去宣政殿,兴许卢公和圣人就这么拧上了!幸好贵主打了打岔,我又撺掇了几人在宋苏二位相国面前说话,结果昨日卢公出宫后,圣人垂询,连那两位相国也在御前说,卢公既然更愿意隐在山林之间教人学问,不如成全其志,如此又是一段如同光武帝和严子陵一般的美谈。”

他说着便压低了声音道:“话说卢公进宫那一趟,真的是太出人意料了。面君不拜,圣人赞许他全都不受,这还能囫囵出宫,连我都捏着一把汗……不过真心实意地说,卢公真隐者也!”

卢鸿入宫究竟是何等情形,杜士仪直到此时此刻方才知晓,一时心中悸动难以置信。等到向窦十郎仔仔细细又打听了一番,他方才长舒一口气,从袖子中拿出一卷东西双手奉上:“窦十郎,此次你义助良多,却所求极微,除却这三首曲谱之外,异日若杜十九有能出力之处,必然竭尽全力!”

尽管这一番东奔西走,确也有看杜士仪顺眼,兼且为了自己所需的曲谱,但窦十郎也并未真的一无所得。至少,父亲窦希瓘相熟的那位终南隐者,在朝求个一官半职就容易多了,更何况其他几位趁着这次举贤要做人情的公卿们,也都大有所得。因而,他笑眯眯接过了那一卷曲谱,随即便亲自给杜士仪斟了一杯酒。

“好说好说,日后说不定还真的有相求杜十九郎之处!卢公那儿我不便去见,这一杯酒敬你,便算是我敬给卢公的践行酒!”

第71章 龙飞凤舞书酒筹

时值初春,迎面吹来的风里仍然带着几分寒意,可离开那座洛阳雄城,杜士仪却不由得加快了马速。那种风驰电掣一般的感觉冲击着他浑身每一处神经,让憋在洛阳城中多日,浑身不舒服的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惬意。

“郎君,玉真公主别馆是不是就在那儿!”

后头风里传来的熟悉声音让杜士仪恍然回神。抬眼一瞧,他便看到了那座龙门山下的别馆。和城中那些四四方方的宅院不同,这别馆中不少亭台楼阁都是依山而建错落有致,待到近处,更是能看见一道不知是天然还是引来的山泉自高处潺潺留下,那一阵阵水声传入耳中,使他不自觉地想起了悬练峰的那条瀑布。行到正门,早有家仆迎上前来。不等田陌上前去递柬帖,那家仆便笑道:“可是杜郎君?”

见杜士仪点头,他便主动解释道:“今日贵主在别馆设宴,都是熟客,杜郎君是第一个到的。”

既然都是熟客,只自己一个生面孔,杜士仪当然明白对方为何会认得自己。跟着那家仆进了别馆,其人便唤了人来将马匹牵下去,见田陌忙不迭解下身上包袱,将其中锦盒礼物呈上,他少不得含笑接过,命人立时送去后头,又吩咐将田陌领下去安置,恭敬地请杜士仪解下了随身佩剑,这才引他一路入内。

随着阵阵水声越来越大,又过一门,杜士仪便只见自己此前在别馆之外远远望见的那一泓山泉从高处落下,虽无赫赫之威,却是另一番景象。而在这尚称不上瀑布的山泉之下,一个道装女子背对着他站在那儿,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贵主,杜十九郎到了。”

那家仆显见是玉真公主身前近人,因而恭敬地禀报了一声,见玉真公主并未开腔,他便对杜士仪歉意地笑了笑,随即蹑手蹑脚悄然离去。此时此刻,见这偌大的地方一个旁人都没有,安静无人语,唯有水流声,杜士仪忍不住生出了一丝奇异的感觉。他本就是随性的人,今天送卢鸿一行出建春门到城东南,然后又赶到这洛阳西南的龙门山,一路策马疾驰一个多时辰还没歇过,这会儿索性闭目养神出神发呆。

此番卢鸿回山,有钦赐官职,更有每年的米绢供给,想来卢鸿绝不会用在自己身上,山间贫寒学子看来是有福了!

坐了许久,他才听那山泉前站着的道装女子头也不回地轻声问道:“听说杜十九郎与天台山司马先生是忘年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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