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376)

杨万顷在御史台察院的监察御史当中,本来就因为性子张狂酷烈,没有多少人缘,因此王缙这话登时引来了两人附和点头。而这样的议论,也发生在其他监察御史当中,甚至连殿院的殿中侍御史,台院的侍御史,也须臾之间传言开了。如果杜士仪只是中书舍人,没有在御史台呆过也就罢了,可杜士仪曾经任过殿中侍御史,而且据传还深得时任御史大夫的李朝隐信任,此次断案又是雷厉风行,舆论几乎一边倒地偏向了他。

而这些年来得了杜士仪不知道多少好处的高力士,自然在如是传闻之后,不等杜士仪把具结的奏报呈上来,便把这件事当成笑话似的说给李隆基听了。果然,李隆基立刻眉头一挑笑了一声。

“我还以为杜君礼在外任上头磨砺了这许久,进而圆滑世故了,原来该得理不饶人的时候,他仍然是个刺头!当初崔隐甫就提出,御史台各大御史各自系人下狱,实在是位卑权太重,他整顿之后,这御史台一时干净了不少,没想到如今又故态复萌。”

李隆基自己动不动就动用杖刑惩治大臣,但却万万不想让自己背上重用酷吏之名。尽管之前杨万顷办理巂州都督张审素谋逆案时雷厉风行,让他颇为嘉赏,可这次当众被揭出随意拷讯的事,他就不得不郑重考虑此人的任用了。

“力士,依你之见,杨万顷此人如何处置?”

“朝堂大事,奴婢不敢多嘴。”高力士几乎想都不想便如是答了一句,见天子习以为常地回转身去,他方才低声说道,“不过,总共下狱将近五十人,想也知道决不至于所有人于此有涉,可这杨万顷竟是把所有人都拷讯了一轮,有些人甚至两轮,以至于无辜受冤者怨声载道。既然杜中书已经把这些人暂时开释了,而他们至少有失察之罪,可轻罪之人竟是被如此杖讯了一番,心中岂会没有怨言?”

点到为止说到这里,高力士就不再继续多嘴了。他悄悄观察了一下天子的脸色,继而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这几天杜士仪人是没去御史台,可查出来的考簿舞弊涉及到的官员,名单一批一批都送到了御前。当然,没法核定考绩出入的杜士仪都暂时放过了,能够核定的都是近十年间的,即便如此就绝不止二十三人。所谓二十三,是情节严重篡改考簿次数不止一次的官员,至于只篡改了一次的,竟还有三十多个!不消说,李隆基的心里肯定是窝火得很。杨万顷不论从前如何得意,这次的笑话实在是闹得大了!大约,也是此人没想到杜士仪竟并不打算借此立威。

等到黄昏时分,杜士仪将结案奏疏亲自送到了御前,看见的便是天子那烦乱不已的脸。他心中大致明白李隆基如今的心情。登基已有二十年,当今天子即位之初的雄心壮志,早就在二十年的时光之中逐渐磨灭了。所以,李隆基远远不如当年那般能够接受逆耳忠言,能够重用风骨峻峭的臣子。这位皇帝更加希望任用的,是能够能够把各种事务料理得干净利落,让他少烦心的能臣,至于操守德行如何,全都可以暂且丢在一边。

于是,他的奏事也异常言简意赅,直接把岑永进等几个主犯的罪行以及证据罗列出来,至于其他人则是用简单的叙述一带而过,不过一刻钟功夫就奏完了。果然,对于那厚厚的奏疏,御座上的天子根本无心去看,露出满意的表情就直截了当地说道:“杜卿之见,这些胥吏如此贪赃枉法,如今虽按卿所查,各得应有之罪,但日后应该如何约束奖惩?”

经此一事之后,天子对于三省六部之中的胥吏必定会产生一定程度的疑虑,杜士仪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因此,李隆基这一问,他便长揖对答道:

“陛下即便不垂询,臣也想另外启奏。吏部只考功一司,就有胥吏四十九人,而整个吏部的胥吏,多达数百人,三省六部加在一块,这些流外胥吏竟可达数千,远远胜过京官的数量,这些流外胥吏的考课也好,铨选也好,其实远比流内官员更加繁重。尽管自从裴相国提出吏部流内官铨选循资格以来,流外官已经不单单是吏部郎中主选,还需得吏部主司参与,并将团甲,也就是流外官员铨选的总册报门下省复审,但想也知道,这庞大的人数,门下省本已日理万机,怎能真正有空逐个复核?”

李隆基听到这里,已经是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你的意思是,制度虽然齐备,然则却无法可想?”

“陛下,贞观年间,太宗皇帝曾经因为听说尚书省令史有受贿的,故而让左右往令史处送礼,果然,门下令史受绢一匹。如贞观年间尚且都有如此不法事,其后就自然而然地更多了。”

府天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