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379)

杜士仪当然不会纯粹认为,张九龄是太老实了。任何人仕途一再起起落落,在中枢地方上上下下许久,都不会犹如一杯白水那样干净。然而,他既然选择了这一次从吏部打开突破口,这几个月以来又和张九龄保持着正常的同僚往来,在刚刚和李林甫几乎翻脸的这当口,他自然不会把张九龄的善意再往外推。于是,他笑了笑谦逊了几句之后,便绕到张九龄身侧去看他刚刚写就的诰旨,可只看了一眼,他就为之眼神一凝。

那不是别的,正是授李明骏左金吾卫员外将军的诰旨。所谓的李明骏,不是白狼还有谁?

张九龄看到杜士仪若有所思地看着这道诰旨,当即苦笑道:“此人于此前东北一战带领数百人马突袭敌后,救下赵大帅,又配合信安王打了这么一个大胜仗,信安王回朝举荐,陛下也身为嘉赏,故而不但赐姓李,冠名明骏,而且如今又授其为左金吾卫将军。我虽不想说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话,可骤然升迁太速,让前头带兵打仗的汉将情何以堪?”

听到张九龄的这般评论,杜士仪便微微笑道:“子寿兄所言极是。”

第695章 奉呈忠心

大唐对于蕃军归顺,一贯有两种不同的态度。

对于战败来归,附于边疆休养生息,说不定哪时候又要北归的异族部落,大多是划出草场以及颁赐一定数量的钱粮和绢帛,打仗时征发,不打仗时放任,用一个不好听的词说,这叫做散养;而对于同样战败归降,或是打仗的时候率部前来投靠,而后又建立战功,愿意忠心耿耿在朝中宿卫的,都会授予高官留在朝中亦或是边境以备重用,这叫做圈养。

后一类将领朝廷大多不吝惜官爵和赏赐,前有阿史那社尔和契苾何力,后有黑齿常之,区别只是前两者善始善终,后者则因武后疑忌不得善终。

而当今天子李隆基对于白狼这样一个在战事关键时刻带兵相助的勇士,自然也表现出了同样的优厚。他此前亲自接见了对方之后,赐姓赐名,又试过其人弓马,原本是要立时三刻便行赐官,被人劝谏之后拖了几个月,如今仍然一赐就是大方的左金吾卫员外将军。尽管是员外,并非正员官,可此前已经一再赏赐美宅和宫人,让原本族破家亡的李明骏一时如同身在梦中。当这天一大早拜受了左金吾卫员外将军的任命后回到家里,他不禁有些烦乱地拉开了领子。

他是奚人,不是契丹人,可是,奚人五部之中,附庸大唐的已经有度稽部等三部,而跟着可突于反叛的却有世袭奚族王位的阿会氏以及处和部。按照杜士仪的话来说,倘若他以奚人的名义归降,不会得到什么好待遇。可如果他拉上一群契丹人,用契丹人的名义归降,那么,在弃暗投明的作用下,信安王李祎也好,当今天子也好,都一定会对他优待备至。横竖契丹和奚族语出同源,外人根本分辨不出来。

可这几个月以来,他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既然对中原人中最尊贵的皇帝撒了谎,那么,这个谎他就得继续撒下去,绝对不能让人知道他是奚族曾经奇钦部的第一勇士白狼!好在杜士仪早就许诺,奇钦部逃出来的那些人,已经全都在云州就地安置了,而对他那张脸所动的小花招,足以让从前对他不太熟悉的人再也认不出他。尽管他在那场鏖战中没能杀了可突于,但他如愿以偿地杀了阿会氏的第一勇士库洛,而那家伙直到脑袋搬家的一刻也没能认出他来!

“阿郎,有人到门上传讯,说是阿郎的友人,请你去温柔坊的一家胡姬酒肆同赏胡旋舞。”

家中仆人多数都是白狼到了东都之后添置的,至于他跟着那位阿史那王女收拢的契丹马贼,大多数已经打散就地编入了幽州军中,只有剩下的十几个最骁勇的跟着他到了东都,而今这些人都成了他的近卫。可是,这些人要说是他的心腹却还早得很,因为没有一个人跟他的时间超过一年!所以,这会儿听到身旁这个近卫用奚语禀报的声音,他不禁打量了对方一眼,这才问道:“是什么友人?”

“说是您在河东道相识的友人。”

尽管只是轻飘飘一句话,但白狼已经立刻惊觉了。他名义上是契丹反对可突于的贵族子弟,因父祖族人被杀而流亡在外,游过河东河北,之前趁着大唐进攻的时候率兵报仇,可按照他真正的经历,他平生唯一一次到河东也是因为从幽州回东都时经过,并没有什么友人。所谓的友人,必然是杜士仪自己,或者派人来要见他。于是,他问明白了那温柔坊的胡姬酒肆在何处,立刻头也不回地出门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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