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463)

“你这个信安王和萧相国尽皆器重,牛大帅倚为腹心的军中后起之秀说碌碌无为,岂不是让郭英乂之辈羞死?”

杜士仪这一句打趣,王忠嗣不禁苦笑了起来:“君礼兄有所不知,郭英乂毕竟是昔年郭大帅的季子,长于河陇,如今又在河陇带兵,自然有的是旧部拥护。可先父早年便是因为同僚所忌方才不救战死,我又长在宫中,虽是回到了先父曾经任职的河西故地,但先父旧部当初多与他一起战死,放眼看去既无亲朋故旧,也无人识得我是谁,只知道是陛下养子。就算有功,旁人也会在后头说,都是因为主将看在陛下颜面上。如今萧相国信安王先后回朝,而牛大帅……”

说到自己如今的顶头大上司,王忠嗣不禁有几分踌躇。背后说人坏话,尤其是说上司的坏话,这是为人下属之大忌。然而,除却当年吐蕃屡屡犯边的时候,他还有展才的机会,这两年在河西官居河西讨击副使,反而彻底清闲下来了。思来想去,他在叹了一口气后,还是吐出了心中的苦衷。

“君礼兄,平心而论,我对牛大帅素来佩服得很。他出身小吏,却凭借才能和军功一路升迁到了如今一镇节度使的地位,端的是传奇。如今河西节度使治下,所有库房都是满满的,无论军械或是粮食都足可应付数年之需,从前边将战功再高,却难以在这一方面和他相提并论。可是……可是牛大帅太谨小慎微了!”

因为伙计送了茶来,王忠嗣暂时止住,而是等到伙计摆好茶壶茶碗和蜂蜜退去之后,他才继续说道:“皇甫惟明之前自动请缨前往出使吐蕃,继而让吐蕃赞普上书表示臣服友好,因而陛下为之大悦,不数年便拔擢皇甫惟明超迁侍御史,就连其结拜义弟王昱,这样一个不学无术之辈,竟然官拜肃州长史,河西节度副使。此等人从来不曾独当一面,如今却为河西节度之副,牛大帅甚至任凭其耀武扬威任人唯亲而不发一言,实在太过懦弱了!”

杜士仪比王忠嗣年长四岁,说实话,他现如今见到的那么多名人当中,比他年轻或者和他年岁相当的少之又少,如王忠嗣这样因为年少逢家变,因而早熟的,更是绝无仅有了。所以,听到王忠嗣越说越是恼怒,最后直接一杯滚烫的茶倒入口中,继而就尝到了苦头,又是咳嗽又是倒吸凉气,狼狈异常,他不由莞尔。

“你既然也知道,牛大帅出身小吏,那就不应该意外他的谨小慎微。出身小吏就意味着家中亲朋故旧别无强援,靠的是陛下恩宠,萧相国提拔爱重,相比姻亲故旧满朝的某些人,他如今能够凭恃的只有河西节度使这个官职。可就是这个官职,当年陛下以其为河西节度使的时候,朝中非议极多,可以说牛大帅连这个官职都未必是稳的,哪能够随意开口?”

“那当初宇文融还不是……”王忠嗣话一出口,这才能想起杜士仪和宇文融相交甚笃,当即自知失言,懊恼地闭上了嘴。

而杜士仪不以为忤,反而直言不讳地说道:“牛大帅出身小吏,世居河西,虽然祖上说是有名宦,但终究已经去得远了,而宇文氏却是关中大姓,士族名门,联姻京兆韦氏,相交则是满朝,尽管都为骤贵,但无论是论出身还是论人脉,牛大帅都相差太远了。但是,牛大帅这样的性情,毫无疑问比宇文融更持久。这是他的为人处世之道,你若因为不满那河西节度副使王昱而怪上了牛大帅,就有些苛刻了。”

王忠嗣知道自己是因为王昱在面前几次耀武扬威,语出不逊,再加上根本不懂得治军用兵偏生还要指手画脚,所以分外讨厌这么一个人。可杜士仪的话无疑很有道理,而他对人吐露之后,心头也疏解多了,当即抱拳说道:“君礼兄说得对,是我太过想当然了。牛大帅待我甚厚,我不该非议其不是。”

“只我二人,法不入六耳。”杜士仪用这么一句话安了王忠嗣之心,随即便郑重其事地说道,“今日之事虽被郭英乂糊弄了过去,然则此等狂妄大胆之辈,若是任由他复居河陇之地,只怕极可能造成大乱。我的意思是,立时三刻详述此事,命人快马加鞭送回朝中,忠嗣可愿署名其上?”

现在不再是说闲话,而是谈及正事,王忠嗣自是为之肃然:“兹事体大,自当与君礼兄合署!”

尽管只是记叙今次事件始末,并未直指郭英乂乃是幕后主使,再加上其兄郭英杰刚刚为国捐躯,但杜士仪在这封奏疏上,少不得对鄯州刺史知陇右节度事范承佳与郭英乂之间的上下格局,以及初到鄯州至现在发生的各种事端都有详细诠释。当他和王忠嗣斟酌完了这样一道奏疏之后,他自然又立刻回了官驿给李佺过目,后者立时二话不说盖上了自己的印章,联名合署。看着上头自己和李佺王忠嗣的三人署名和印章,杜士仪想了一想,又亲自往见苗晋卿和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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