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490)

要不是当初郭英乂借着郭英杰战死的当口来了一招壮士断腕,而且当事人全都死了,他甚至都不会放过那个心狠手辣的家伙,更何况如今这些手段和郭英乂同样下三滥的郭氏不肖子弟?

军卒犯律,与民相同,原因很简单,大唐虽说渐渐从最初的府兵制变成如今的募兵制,但归根结底,大唐是没有军户这一说的,不像乐户官户这些与民户不相等同的户籍类别。故而,此次被羁押的郭氏子弟,本应由湟水县主理,可既然是直接犯在杜士仪这个鄯州都督手中,湟水令自然不会来争这么一桩案子的处置权。而杜士仪越过当初由门下录事转迁鄯州法曹参军的徐炳,直接点了当初任过左拾遗的录事参军唐明,徐炳也并无异议。

开堂这一日,审理的地方不是在鄯州都督府内,而是在湟水城中的大校场,百姓只要愿意全都可以旁听。当初杜士仪在万年尉任上也好,在成都令任上也罢,每每有大案子,往往都会容百姓旁听,可那会儿没有这样的条件,只能限制人数,这一次就用不着了。他亲自画出了白线,然后把五百府卫全都调派了出去维持秩序,而扶老携幼的百姓虽觉得此举新鲜,但也不敢恣意,一个个都按照分派站在了白线之外,翘首听着唐明的审理。

和之前大比一样,上头唐明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声音洪亮的传令官重复,以便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人犯陈词亦然。

唐明主审,杜士仪身为鄯州都督知陇右节度事,高坐一侧旁听,当其中一个那会儿叫嚣声最大的郭氏子弟,结结巴巴说点火只是闹着玩,他就只见主位上的唐明怒容满面,狠狠一记惊堂木拍了下去。

“信口开河!”唐明被萧嵩不容,如今以录事参军权判都督府七曹,没想到这次应归法曹的这么一桩大案子,杜士仪竟然交给了自己,他在感激信赖的同时,从一开始便把案情始末,当事者和人犯的关联等等全都摸得清清楚楚。此刻怒喝一声的他见十几个郭家子弟仍然不死心,你一言我一语,一口咬定这只是玩笑,他登时沉着脸再次狠狠一拍惊堂木。

“我既不曾发问,尔等争先狡辩,是为公堂喧哗,来人,将咆哮最烈的这三人拖下去,笞刑二十,以示薄惩!”

在牢里关了七八天,十几个郭家子弟从未吃过这种苦头,早就暗自叫苦连天了。更倒霉的是杜士仪把狱卒全都给换了一遍,所有饮食专人制作专人相送,一点消息都送不进来,他们根本不知道外头怎样。因此今日被提出来公审,哪怕见到这仿佛是万人空巷一般的情景,他们仍然不知不觉露出了平素不管不顾的一面。眼看七嘴八舌的辩解换来的竟是一顿板子,这些人方才慌了。

可他们今天全都带了刑具镣铐,充差役的又是杜士仪从府卫中挑选出来的健卒,一时哪里抗拒得了。三个声音最大最凶的家伙被拖出去,当众笞刑二十下去,虽还不至于哭爹喊娘,可重新带回来时那两股之间的斑斑血迹,那发白的脸色,仍然让其他人为之胆战心惊。平生第一次,他们感觉到,这鄯州不再是从前他们可以横行无忌的鄯州了。

“缘何一再到张久屋舍前闹事?”

“是……是他当初倚老卖老,得罪了郭三郎……”

“张久及其他几人子侄按例可以补入军中,此事却迟迟不成,是何道理?”

“是……是郭三郎说,这几个老货不敬他这少主人,反而指手画脚,要给他们一点教训,知道上下之分。”

“不要左一个郭三郎,右一个郭三郎!那一日点火打算烧人房屋,郭三郎早已经回长安任左卫郎将,难道也是他隔着将近两千里支使你们的不成!”

“不……不是……不对,是他,是郭三郎临走前嘱咐我们的,务必让这几条老狗永世不得翻身!唐参军,我们真的只是听命行事,并不是真的打算烧人房屋,只是想吓吓他。这老货……不不,这张七久经战阵,家里常备竹拒马,我们一直奈何他不得,这次不过是出一口气罢了……”

这些推卸责任的话没说完,唐明怒不可遏,又是一记重重的惊堂木:“狡辩!张久家中为何常备竹拒马?倘若不是常常有人前来闹事打砸,谁人家中会备有如此笨重之物?只为出一口气便点上火箭打算烧人房屋,尔等简直是藐视律例,胆大包天!照永徽律疏,烧官府廨舍及私家舍宅,坏财物者,徒三年;所损财物或所得财物满五匹,流二千里;十匹,绞。杀伤人者,以故杀伤论!”

听到这极其严重的罪名,十几个人早早被解送到此,又在大太阳底下跪了将近一个时辰,更倒霉的人还挨了笞刑二十,早已经蔫头蔫脑精神萎靡了,这会儿更是慌了神,一双双眼睛都看向了那一天打头唆使众人的那个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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